阿玉看向形容可怖的手臂,轻轻一动便牵扯着痛。这就是爱么,他心里又冒出了新的疑惑。
那为何穆凉玉愿意给他一桌好吃的,娘却不愿呢?
院中之前的亲仆换了新面孔,他不用再吃他们剩下的饭菜,只需要吃经过娘亲手下的。院门的锁多了一重,但阿玉是翻墙出去的。
从那日起,穆凉玉才知道禁痴院这么个地方。阿玉在墙边掏了个洞,用草和石头掩着,每日都会趁着那两个仆从打盹的时间悄悄溜出去,想要撞上同他相似的小少年。
不过穆凉玉总是忙的,他有太多人看着,举止从不能出一丝差错,他是素德宗的希望,是宗中唯一有望结丹的修士,带领他们再度跨入宗门首列。
阿玉偶尔会看到穆凉玉手心的戒尺痕,看着小少年有些落寞的神色,他吃着穆凉玉给他带的点心,会安慰道:这是在爱你呀。
穆凉玉一开始会奇怪地问为何,阿玉磕绊地答不出,后来他渐渐适应了,心性成长,也不会再因受罚而黯然伤神。
年复一年,二人身形抽条,年及十五,已有青年挺拔的身形,眉眼的相似愈甚,有时两人在禁痴院常常见面的墙边相望,都会恍然。
与他容貌相同的穆凉玉品行君子,越来越多的人盛赞其芝兰玉树,有些不少萌动的芳心暗许,又被那纸婚约压了下来。
阿玉看着穆凉玉,干枯的心流露出自己都不曾发觉的向往。
渐渐的他会潜意识学着穆凉玉的举止,看穆凉玉带来的书,听他讲经,会温和地笑,会穿戴得一丝不苟,会言语有礼得体,不再贪吃,往常那些懵懂非人的稚气渐渐褪去,只会偶尔在一些小地方露出马脚,显出不易见的偏执。
像是一次他记错了时间,穆凉玉没来,他便饿着在墙边等了一整天,两眼发黑地睡了一夜,直到穆凉玉过来,看见他后吓了一跳,得知缘由后,哭笑不得地教他数时间。
这次,穆凉玉告知他又要去巽风峰那见裴家公子,怕是月后才会归来,阿玉就规矩数着时间。
然墙边的刻痕还没到三十,穆凉玉就回来了。
几乎成了半个人地回来。
当夜,风雨飘摇,几道白虹自那遥不可及的高峰飞来,直到宗中主殿。
这些阿玉都不知道,他单知道,院里的娘亲突然疯了,血红着眼,要掐死他,尖啸着:“你害了他!你害了他!该承受这一切的是你!”
阿玉支撑不住地倒在地上,不解地看着眼前扭曲的面孔,指甲扣入他的皮肉,泵出鲜血,他艰难地吸了口气,正要开口问些什么,就听外面砰地一声!
挂着数道锁头的院门轰然大开,一道惊叫传来,数道黑影立刻冲来,七手八脚地拉开发狂的女人!
女人还在咒骂不止,狼狈地挣扎:“贱种,贱种,你为什么要生在那天,为什么!”
他喉头一松,模糊间一个陌生妇人闯入目光,跪着颤手抚上了他的脸,端庄外表下泄出一丝惊惶:
“凉玉,你怎么样?……来看看娘,我才是你的娘亲啊。”
“对不起,娘对不起你……凉玉,凉玉,你才是娘的凉玉,娘还是护不住你了。”
阿玉咳呛得脑袋锈住,喘息着驳道:“我叫阿玉。”
穆白氏面有泪痕,笑得很难看,像是娘亲掐他时的笑:“不,你是凉玉,娘的凉玉。”
原来。
他同穆凉玉同年同月同日生,出生第一日裴家算出命数,下派人来订下裴家公子的命定之人,在人携婚书离去后,穆白氏看着襁褓里的婴孩,不忍他魂飞魄散的结局,动了偷梁换柱的心思。
两个婴孩暗中调换,旁系那支成为穆白氏所出养成如今的穆凉玉公子,而他和另一位母亲锁于禁痴院中,为防意外禁见外人,除了那两位立了血誓的仆从外,宗中人皆不为得知。待穆凉玉履约替他死后,他就彻底自由了。
因此阿玉不入族谱,亦没有正式名字。
穆白氏暗中有心照拂,次次送来的吃穿用度都是上好的,然不知人心深浅,那两位仆从在长久下来竟被这疯女人策反,遮掩欺凌虐待之事。
而如今这偷梁换柱的事情也终败露了。虽然那个穆凉玉、或者说他才应叫阿玉的人和他同日而生,连命格相貌都接近,但天生根骨终究不同。
巽风那位裴无心公子乃是阳极的天生剑骨,威势惊人,晋升飞速的同时有一弊端——进阶时的雷劫亦格外恶劣,难以独渡,需命定的阴方来抵消辅佐。可惜穆白氏不知,当时巽风掌门选人时特地鉴过了婴孩的根骨,确认他能承担天生剑骨的劫势。
因此今年,年方十七的裴无心突破筑基,准备渡此生的第一雷劫、结丹晋升金丹期,“穆凉玉”被召去辅佐护法,果不其然地出了事。
极凶的金丹雷劫降下的刹那,一旁的“穆凉玉”当即承受不住,喷出一口血箭,昏头倒入劫圈。
好在当时鹤清尊护在左右,一眼瞧出端倪飞身捞人,但“穆凉玉”还是受了一道极恶的劫雷,根骨尽碎,命在旦夕。
待裴无心的金丹雷劫有惊无险地度过,裴家立刻携着昏死的“穆凉玉”,来到穆家后出乎意料地,并不咄咄逼人,同意遮掩丑闻且约定不变,单一个要求——
把真的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