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沅之刚打算解释,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嗓音。
“得意适其适,非愿为世儒,人生难免失意,诗书并不单单为考取功名。”
几人视线转向门口,王凛肩背直挺,身上的宽袍被风吹得轻微浮动,眉宇温润柔和,淡然自若,目光坚定,不失刚正威严。
谷雨见到来人喜出望外,但下刻本能地躲在俞沅之身后,脸颊红扑扑,不敢直视门外男子,小虎子则憨笑作揖,蹦跳相迎。
俞沅之起身,在王凛入内后,退两步客套施礼,自从那日被霍琅“劫”走,她再未见过王凛,相遇难免尴尬。
王凛看向小虎子与谷雨,道:“马车上有赤豆凉粉,你们分给其他人。”
王御史每每来庙中,总会带些好东西,夏日有浆果,冰沙,冬日有栗子,麻糖,两人欢喜应下,飞快地跑出门。
屋内瞬间安静。
俞沅之眉眼低垂,道:“我……我今日带了荷包,还您银钱。”
说罢她欲扯腰间布袋。
男子伸手阻拦:“俞姑娘若真心视我为朋友,便不要这般生分。”
“朋友?”她诧异抬头,重复这两个字。
王凛语气温和,眸中含笑:“难道觉得在下身份卑微,不配为友?”
“当然没有!”俞沅之急切否认,“王御史何出此言,我乃山野女子,才薄智浅,您年轻有为,既是当朝状元,又是陛下重臣,前程似锦,我岂敢有丁点瞧不起您的想法。”
“既如此,俞姑娘就无需再提那日早膳,说来也是我思虑不周,招待匆忙简陋,失了礼数。”
俞沅之沉默片刻,轻声问道:“您手上的伤……”
王凛笑应:“早已痊愈,几处擦痕而已。”
她舒了口气,稍有安心。
晌午过后,俞沅之向住持告辞,乘马车离开竹山庙。
正值盛夏,骄阳似火,王凛一个人站在院内,眼前恍惚被雾色笼罩,满目灰褐砖瓦中,仿佛再度亮起一抹蓝色,眨了下眼,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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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阁内,来往贵女络绎不绝,首饰价格不菲。
罗羡仙将一枚嵌着蓝宝的石榴花钗比量在俞沅之发髻旁,不住口地夸赞其镶嵌工艺高超,手艺不输皇家工匠。
顾浔阳再有五日归京休沐,女子心中欢喜。
“听说了没,最近城西的晏晏河畔甚是热闹,许多船舱靠在水边,里外挂满彩缎花穗,能游湖也能吟诗作乐,还曾有人家去那里遥倾,当即定下婚事,可谓一段佳话。”
遥倾,遥遥相顾,一见倾心。
不过如今,更暗指未定亲之人经旁人介绍相识,彼此钟情。
邺国富足,尤其是襄京城,风俗开化,婚姻之事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下年轻男女大有冲破束缚,豁达自由之态,不乏勇敢者,更看重情投意合。
俞沅之笑了笑,低头未应。
“罗姑娘,俞姑娘!”
回头,蒋小姐疾行而至。
罗羡仙笑着招呼,瞧见蒋家侍女捧着一只紫匣,心生好奇。
“原是看上一枚莲花步摇,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抢走了,只好退而求其次!”
罗羡仙轻笑:“谁这样有胆量,从你手中抢物件?”
蒋小姐皱起眉头,低声道:“你不晓得吗?皇上下旨赐婚,郡主今秋嫁入霍府,原就惹不得,这回成了霍三夫人,更要离远些。”
罗羡仙与俞沅之瞬间怔住。
罗羡仙回神,问:“谁?”
“越国公府三公子,郡主心心念念的霍将军啊!”
“不可能!”罗羡仙攥紧拳头,声调都提高了几分。
蒋小姐诧异:“这……这有什么不可能的,好端端我编谎话做什么,陛下今早下旨,郡主还说四日前婚事就定下了,霍将军晓得的啊。”
罗羡仙满脸震惊望向俞沅之,蒋小姐滔滔不绝,又好奇俞沅之嫁给霍云州之事有否定下,怎这几日突然没了消息……
匆忙返回罗宅,罗羡仙焦急命人打探,果然今日一早,圣旨送至二王府和越国公府,为霍琅与郡主赐婚。
这次,不是霍榕,不是含糊的越国公府公子,而是圣上亲笔御书,镇国将军霍琅六字。
罗羡仙在房中踱步,眉毛拧成结:“算我先前看走了眼,这厮与那群负心汉也没什么不同,他既在丞相夫人寿宴前答允郡主赐婚之说,为何还要来寻你!”
四日前,霍琅尚未离京。
“还送什么药散,我丢了这东西!”
罗羡仙捏紧药瓶,气鼓鼓坐在椅上。
俞沅之却表现得格外平静,皆因她心知肚明,郡主在说谎,何况霍琅的亲事,仅皇上一人下旨远远不够。
君无戏言,可如今这“君”指的是太后,而非皇上,这里面一定有隐情。
但是对她来讲,真与假已然不再重要,甚至赐婚成真只会对霍琅更好,毕竟她不愿与霍家有任何牵扯,他娶谁,又有什么干系呢?
俞沅之脑中不断冒出怪异想法,若她立刻寻个普通人成亲,安稳过下半辈子,也能避免成为霍云州的侧夫人,避免与霍琅再生交集,丞相府哪里会容许有夫之妇入门。
罗羡仙狠狠咬牙:“不就是成个亲吗?我还不信了,襄京城除了霍氏族人,没旁的青年才俊!”
俞沅之沉默,缓缓趴在桌上,平静望向院中松柏。
任凭风吹雨打,松柏始终苍翠劲挺,傲然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