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思眼见要跨出门去,生生止了步。他收腿回身,愤恨不平地骂道:“愿赌不服输,小人是也!”
“谁说不是呢?”霍马遥唉声叹气,说:“可人在屋檐下,又能如何?”
伏思立即机敏地凑过来,说:“只要见了面,我自有法子能治他。”
霍马遥看伏思盯着自己看,只能无奈地说:“他躲着你呢,我也没办法。要我说,你也别在意霍遣了,那就是块木头!哪值得哥哥死缠烂打,花那么多心思。”
“他越抗拒,我越喜欢,我就好这一口。”伏思说:“你上次用的什么法子让他下山?”
“那个,”霍马遥稍有迟疑,“告诉你也没用。”他苦恼挠头,缓说道:“我威胁他,要将他在碧云楼的风流事告诉寨中兄弟。但我们有言在先,他下山见你,以后我便再不得提起此事。”
“你说不提,”伏思狡黠一笑,说:“我可没说。”
霍马遥说:“门都出不去,你要讲给谁听?”
半个时辰后。
伏思撑首看着霍遣,笑嘻嘻地说:“虎头寨好大,喊得我嗓子都哑了。”
“有屁快放!”霍遣眼神像要杀人,冷声说:“再敢乱叫,我就”
“有约在先,杀不得打不得。”伏思装不懂,问道:“你就如何?”
霍遣面上扯出冷笑,说:“谁要杀你?只要将你赶出山寨,外头野狼成群,骨头渣都能给你啃得干干净净。”
“你不会。”伏思成竹在胸,说:“虎头寨那么多兄弟,大当家哪能是个言而无信之人?”
霍遣说:“给我戴高帽没用,有事说事,没事滚蛋!”
“当然有事!”伏思立时端正坐姿,说:“我动一动,手痛脚也痛,最最难受的还要数后脖颈,和断了似的。”
“断了么?”霍遣还真仔细瞧着,说:“我见你嗓门嘹亮,好得很啊。”
伏思捂颈作势,说:“你山寨里的人什么手段,你不清楚?今夜不找人来治,我定是要痛死的!”
“霍清晓没脑子,手上轻重还是有的。”霍遣站起身,说:“寨里没大夫,痛死算你倒霉。贝阙珠宫你不待,自个儿选的,就别废话。”
伏思看他起身,忙追着他。
霍遣一脚出了门,又回身说:“别跟着我。”
“不行。”伏思环顾门外,说:“你一走,定又要找人看着我。我不喜欢。”
“干我屁事?”霍遣双眸黑沉,倏忽凑近说:“我左思右想总觉得哪里不对,山珍海味吃惯了的人没道理想要粗衣粝食。”
伏思被霍遣盯得心慌,心头抑制不住狂跳。他背着烛光,身前又遭霍遣挡得严实。两人离得这样近,好似云山海雾都在瞬间堪破,那墨一般沉的眼里藏着世间最利的器物,要剖开自己看个分明。
这一瞬伏思心生惧意,这哪是狗?
分明是狼!
霍遣却先移开了眼,说:“不会再有人看着你。但你若敢在寨子里随意乱跑,刀斧棍棒可不长眼。”
伏思对着明堂木门,好半晌才回过神。
深夜伏思和衣而睡,却怎么也忘不掉霍遣临走时的那一眼。他翻来覆去睡不着,烦闷地搂着被褥坐起身,越想越来气。
心道,谁稀罕在这破寨子里乱跑!长那么大高一条,只会摆个阎王脸吓唬人,难怪外头会传他长得鬼面獠牙,奇丑无比!
该!
伏思将一头乌发揉得糟乱,心里头骂畅快了,靠着床板才想起正事。
霍遣今夜曾言‘寨中无大夫’,可露华楼的消息若属实,那这人就该藏身寨中。伏思想,这人若连自己仰赖的“医术”都丢了,那再想要寻他,无异于大海捞针。
如此,便麻烦了。
霍遣那家伙软硬皆不吃,他好不容易寻得这一次机会上山来,结果连屋门都没出去。除了那手拿大斧的,他甚至见不到寨子里其他人的面。
可见到又能如何?
伏思没见过自己要找的那人的真容,只知道那是个曾在太医院供职的太医。
二十年前,居泰和宫的华妃怀了龙嗣,大延子嗣不昌,这孩子是官家的第一个孩子,本该举朝欢盛,岂料泰和宫十月怀胎,分娩时肚里空空,竟是什么都没有。
彼时有术士言,龙降凡世,又腾于天,此乃天降警示,为不详之兆!
宠妃一朝成了妖妃。
龙颜大怒,当即下令要赐死泰和宫所有侍奉内侍。当夜泰和宫忽起大火,传闻是华妃引火烧殿,自赴火海求死。
妖妃之死更引得官家盛怒,宫妃自戕是祸事,华妃的母族也因此受到牵连。在朝任二品重职的父亲,还有在六部任堂官的兄弟,皆被褫夺了官身,罪夷三族。
百年世族从此没落,化尘归土。
此不算完,当时凡涉及泰和宫的太医、内宦、宫女等,皆被株连,无一活口。
“火围泰和”之事当年名震朝野,牵连之广,从前到后,几乎将大延朝廷血洗了一遍。
伏思要找的,就是被卷入这桩事的一位太医。
据传闻,太医院当时下令被赐死的一共有三位,其中一位的尸身在被拖去乱葬岗的路上不翼而飞。彼时太医院立即有人上奏,说消失不见的那位有一妙方,叫“春风生”,能起死回生。
起死回生自是空话,那其实不过是一方“假死药”。
那太医是为泰和宫号平安脉的其中一位,后来朝廷又对他下了□□,几年后有人揭榜讨赏,官府跟着闹了一通,最后也没抓到人。
据露华楼探到的消息,伏思要找的那太医面貌并没有什么特征,因着身份低微,人像也从找起。
只叹天命难违,二十年前泰和宫的那场通天大火,将一切烧了个彻彻底底。
此后无人敢提及,那悬赏的□□搁置久了,也渐渐地被人忘却,连同那制“春风生”的太医,一同消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