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岩自认不是爱的受益者,她更喜欢用旁观者来定位自己的存在,还好世界是温暖的,她看见很多很多爱,那是她从未涉及过的领域,那一束束光照下来,恍惚中,她也是耀眼而发亮的。
可是,这种纯粹的光也渐渐暗淡,某一天彻底扛不住黑暗的肆虐,而终将悄无声息地退场。人们挖空爱,然后反过来骂爱不够真诚,所有人讲爱的虚幻,充满鄙夷,感情成了最没用的存在,成了不可靠的代名词。
她始终愿意相信世界上有真挚无上的爱意,如果一定要流通什么的话,那就让爱意永远存下去,她现在做的,不只是对吕鹏程的一句承诺,更是重新拾起爱意的碎片,拼凑好,大声地喊:这个世界还有爱,还有爱人的人。
可能只是一厢情愿,但却是她向往的。
她不是什么月老丘比特,也不是超级英雄,她只是觉得,那些失去亲人的失踪者很悲伤,而那些被留下的家属同样绝望,爱不该止步于此。
傻就傻吧,世界上清醒的人能有几个呢,太清醒反而少了一种人味,她宁愿变成傻子,也不想扣上清醒的标签,那仿佛在说,她计较得失,她不做亏本买卖,她不懂爱。
“谭工,我必须再试一次,我只希望……不会拖累你。”她不知道这个保证有没有可实现性,至于拖累,她希望除了贺雨行以外,她谁也不拖累。
谭工不说话,劝人不是他的强项,人各有命,他只做能力范围之内的事。
石岩如愿以偿。
为了防止她腿脚不稳当,从熔炉边缘摔下去,谭工推着石岩,挪到熔炉的把手地带,往下看,百米空间一览无余,充斥污浊的黑汤和朦胧水汽。
迷蒙中,听到下面有声音在喊:“把上面的人叉出去!”
成群的牛皮脸人冲向熔炉上空的不速来客,密密麻麻,仿佛一群无头无脑的蚂蚁,蚂蚁越来越近,露出没有五官的皱巴脸皮。
“推下熔炉!推下熔炉!”无数个黑洞齐声叫喊,谭工见势不妙,连发数弹,弹弹命中五官的黑洞中,发出的弹像打进虚空里。
左边打退,右边涌上来。
一个牛皮脸人趁机挤占石岩的位置,想把她推下熔炉,谭工眼疾手快,一弹让它先丢了命,这种诡异的东西爬满了整座熔炉,像攀岩的猴子手脚灵活。
十分钟后,谭工精疲力尽。
远攻是他的优势,可当那些东西爬到身边,手里的弹弓就丧失了作用,拿来砸牛皮脸人也不够劲,一个猛头下去,那些诡异只晃几下,又继续冲上来。
还不如来把锤子有用。
在十八九岁的男孩中,谭工绝对不算壮实有力的那一类,细瘦一条,就连体力都比同龄人差上一截,五个牛皮脸人已经是他的极限,再多一个,被压在地上踩脸的,无疑只有他。
而眼皮下,足有四五十个。
“踩死他,难看死了!”五官空洞的牛皮脸人七嘴八舌,狠狠碾压着丑陋不堪的脸。对于天使面庞,下脚是一种亵渎,而怪异丑陋的脸,只会让人恨不得踩烂重造。
谭工像一块破布,被踢被踹被踩被碾,发不出一丝声音。
破布身下,圈着安然无恙的石岩。
牛皮纸人剥离出两个人,高高地架起来,一步一步向熔炉去,颠簸中石岩惊醒,熔炉翻出巨浪,黑汤泼出来,洒在石岩身上、头上、脸上。
“这就是搞偷袭的下场,下熔炉吧你!”牛皮脸人飞出一脚,率先踢谭工下深渊,“回炉重造去!”
太深了。人落下去,一点声音都没有。
黑汤仿佛一头巨大的兽,睁着贪婪的眼睛,对送上门的食物来者不拒,它翻滚着,涌起更多的气泡和污浊的水雾,人体泡泡更加徇烂,永远不断地升空。
看见的最后一幕,谭工像个U型管,分不出哪端是头哪端是脚,他不挣扎,也不反抗,融进滚滚水雾里,然后,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牛皮纸人欢呼,石岩被架着运往深渊。
只一步之遥。
人在最无力的时候,会想死。
临到真正去死的时候,求生欲望却又达到顶峰。
石岩多么希望,生的侥幸能落在她身上,哪怕多活一分钟,多活一秒,她听见黑汤无休止的翻腾,仿佛死神正在咆哮,她忽然有些耳鸣,听不真切。
隐隐约约,熔炉传来爆鸣。
牛皮脸人惊慌地喊:“炉子炸了!有人炸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