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人唾沫横飞,讲到激动处甚至站起身来,踩着矮凳慷慨疾呼。围观众人一阵冷汗,纷纷唾骂起“某官员”来,其中有大胆者更是直呼李兰钧的名姓,冠以各类污名唾批之。
“有银子强抢民女,没银子救济百姓?”
“这些个狗官,什么事都干不成,我们这么苦都是因为他们!”
“修个破河道还要张榜宣扬,不如直接给俺发点银子用实在!”
“……”
李兰钧站在边缘,听着满口胡诌一身热血从头凉到脚尖,脑中嗡鸣不止,他急剧地呼吸着,似乎很快就要窒息而去。
所谓传闻,必定是要带着艳情意味才让人津津乐道,越是离奇,越是不可思议,就更为人所追捧。
李兰钧自小就体会过的道理,如今亲耳听来却忽地一窍不通,五脏六腑皆灌入浆糊,麻木到无力迈步。
腕上有温热的触感覆上,他愕然回首,小丫鬟站在他身后,握住他的手腕,神色悲戚。
叶莲从话中回过味来时,为时已晚。
她踉跄着奔到李兰钧身边,见他痛苦,不顾其他径直拉拢过他的手腕,试图挽回失言引发的后果。
“少爷,都是假的。”
李兰钧一动不动盯着她,只字未吐。
“都是假的,都是他们编造的!”
声音铮铮,周遭几人被她的话引得频频回头,压抑着好奇窥瞧他们。
“也不假。我来这儿就任的确没安好心,的确把那人的腿打了个稀巴烂……不过,他得谢我只打断腿,没把他那双要科考的手一块打折!”
李兰钧从麻木里脱身,勾起一丝冷笑,出口的不知是真心话还是气话。
“少爷,您在说什么啊!”叶莲瞪着眼睛不可置信地说,声调高扬而急切。
“修缮堤坝您连日不曾停歇,比谁都上心,何况醉汉那事错在他,您怎么能说这样的胡话自污清白!”
她字字珠玑,急得就要冲进去跟那说书理论,人群看他们的眼神如同看过街老鼠,又恨又怕,纷纷避让开一条蜿蜒的小道。
叶莲说罢,不顾旁人眼光沿着小道走去,她还未走到尽头,那一双双不怀好意的眼睛就要把她盯出个窟窿来。
受着怖人的眼光,她也权当没看见,拨开人堆喝道:“分明没有的事!平白就要污人清白么!”
那说书一看招惹到不该惹的人,连忙收起马扎布摊,脚底抹油撞开人堆跑了。
叶莲奔到人群中央,一堆人把她围得严严实实,黑白的眼珠像水蛇似的缠住她,明明未有人出言,却像出口了千句万句咒骂。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胆怯起来,四顾茫茫,黑压压的一片里压根找不到一点熟悉身影。
无知无觉间,她下意识就想躲到李兰钧那瘦削的身躯之后,让他将自己护住、为自己鸣冤。
她紧抿着嘴唇,堵在喉咙里最常说出口的那二字,此刻她却不敢吐出。
不能让少爷身处这样的境地。
她脑中浮现出此句,而后又是反反复复,死忍着不出声。
“要落雨了!”
街上忽然有人高呼,从远处传到近处。
高呼过后,果然豆大的雨点稀稀拉拉砸在地上,叶莲额上落下一滴,雨水顺着眼睛往下划到脖颈,她揩揩冰凉的水珠,雨水顷刻倾泻入注,浇头而下。
人群霎时作鸟雀散去,奔走着避雨归家。
街道冷清下来,避走的行人里,只有二人如痴魔般立在雨里,被飘摇的雨水冲刷不止。
满城空荡,他们隔着大雨中的水流两两相望,叶莲伫足不久,便迈着大步走到李兰钧身边,抬起手遮住他的头顶。
李兰钧抬头看着叶莲为他搭起的小小避风港,那双手紧拢在一起,拼命遮挡着砸下来的雨滴。
他沉默地注视着,又无悲无喜地收回目光看向叶莲。
“这算什么……”
瓢泼大雨里,他的声音几乎要被淹没,叶莲却听得清楚,她张口欲言,雨水顺着脸颊流入口中,还未出声便积满一小潭。
她知如何作答都无用,索性直接牵起李兰钧的手腕,带着他一路走到商铺檐下。
檐下雨声点点滴滴,方才骤雨疾风,过后反而渐小,滴在瓦上不见凌厉之声。
担心李兰钧受凉染病,叶莲从袖中摸出已浸湿的手巾,捏着角就往他脸上擦拭。
李兰钧满面淌水,水痕顺着五官往下掉,叶莲才触到颊边,就被他一把捉住手腕不能动弹。
“少爷……?”她蹙着柳眉,面上又是心疼又是羞愧。
“为何替我辩驳?”
李兰钧阴沉着一张脸,哑声问。
他潮湿冰凉的指尖轻轻扣住她的皮肉,让手腕上显出几道浅淡的红痕。
“奴婢不想看少爷难过。”
叶莲未作多想,一字一顿回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