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棺并未封棺,其中的蔺相如身着玄端礼服,口含和田玉球,其上雕刻着蔺相如最爱的一篇论语选段——君子食无求抱。
子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这是官拜上卿、光耀门楣的蔺相如对自己的期许。
廉颇是第一个来哀悼的人,龙行虎步地到了灵堂,厅堂冷落,除了守灵的蔺家人外,寥寥无几。
他于白缟帷幔中上前看了看蔺相如青白的尸身,“老家伙,没想到终归是你死在了我前面。”
说着,他叹了口气:“不用担心,到了地底咱们再好好比划比划。那时候就有无尽的时间来解一盘棋了。”
和老友告别完,他才转头观察守灵的蔺家人。他认得侍奉于父母身前的蔺光,但身后的小孩却让人惊讶。
“怎么让孩童守灵?稚童体弱,你父亲知道这件事可不会开心。”
蔺光发愁地看了眼身后的原。原这孩子继承了老蔺家的优良传统——倔!下定决心的事情,倔得和牛似的,母亲大哥还有他自己,好说歹说的劝了,原都不听,要为大父扎扎实实的守灵七天。
“罢了,这是原的一片孝心,我们不该阻拦。”最后,是蔺亮作为父亲,作为儿子,同意了原的举动。
蔺相如的妻子赵蕙因为身体原因,在灵堂昏厥过一次后,被担忧的儿孙劝回屋休憩片刻,蔺亮因为送母亲休息,不在灵堂。
蔺光端正行礼:“原和父亲感情深重,想要送父亲最后一程。”
“赤子之心。”廉颇感叹完,劝慰眼睛通红的蔺光,“我和你父亲是多年好友,他想必不愿你们为他如此悲伤,人这一生,能活到从心所欲的年纪,已经是赚了!”
说完,环顾冷落的灵堂,“人情冷暖,世情如此,莫要介怀。”而后留下句“有事自可来找我”,挥手拒绝蔺光派人送他的提议后,慢悠悠地离开这座多年来他烂熟于心的宅邸。
“这宅子已经陌生许多了。”廉颇喃喃道。
赵胜和赵豹结伴而来,在怀念蔺相如时泪洒灵堂,被蔺亮劝说着,好歹止住了眼角的泪花。
赵胜双手紧握住蔺亮的手,“蔺公乃赵国肱骨,恨不得以我身代死,换得蔺公百年无忧。”
蔺亮同样眼泪汪汪:“父亲泉下有知,必会感念于平原君。”
赵胜将自己准备好的祭文烧给了地下的蔺相如,风打着卷灌进来,火焰咻地涨高,赵胜不自觉退了一步。蔺亮没动,看着丈高的火,喃喃自语,“想必父亲泉下有感。”
赵王宫始终沉默,在沉默的第三天,一道旨意终于由宫廷深处被送至宫门口,而后被人快马加鞭地送到了蔺相如宅邸上。
“大王有令:”
“惟昊天不弔,夺我肱股。上卿蔺公讳相如,秉渑池之节,全连城之璧,尽瘁三十载而遽薨。今辍朝九日,邯郸罢市,以彰社稷臣之荣。”
“敕曰:谥号‘文成’,配享太庙东庑,岁祀以太牢 ;其嫡子蔺亮袭爵减三等,改封虚朐亭侯。”
听着听着,赵蕙的身形忍不住晃了晃,被旁边搀扶着她的蔺亮握得泛白的手掌紧紧握住。
赵蕙抬头瞬间只余悲痛,眉目紧锁间谢大王恩,“遵大王令。”
“哎呦,老夫人,您可要注意自己的身体才好。”内侍赶忙扶起行礼的赵蕙,留下赵王赏赐的冕冠和礼器后,急匆匆离去,“我们不多打扰了。”
由此,蔺相如的灵堂引来了一批凭吊的人,有些人哭天喊地,责问上天为何收回大义为公的蔺公寿命,衬得蔺家人似是来凭吊的外人。
夜晚,蔺亮蔺光赵蕙三人聚在书房。
赵蕙眼神在王令的虚朐亭侯四字上徘徊,良久后,长长叹了口气:“看来大王对我们有隔阂。”
虚朐亭是一片荒凉的盐碱荒地,“满眼一片白茫茫,寸草不生碱圪梁”,没打仗之前那里就是贫穷的苦地方,种什么,什么活不了。
蔺亮拂袖怒道:“大王欺人太甚。”
“亮,你要去上书,向大王陈情,要为父居丧三年,无法管理虚朐亭事务,请朝廷代为管理。”赵蕙有条不紊的安排下去,“告诉府上门客,蔺家将回祖地,有想要奔前程的,不要阻拦,赠予金银后放他离去。家中有打理生意,温饱还是能满足的,只是委屈了我的孩儿。”
如今的读书人最大的梦想,便是在朝堂上施展自己的抱负,蔺光性子聪颖,为了照顾她们两个老人,甘愿在家中寂寂无名;而如今的状况,她的大儿子蔺亮也要蛰伏起来,以待时势。
“我们晓得的,母亲。”
两人脚步匆匆,下去安排各项事宜了。烛火被开了又合上的门一惊,抖了三抖后恢复平静。
“良人啊……”
陆呦醒来后,学堂复又开学。玩闹了将近一个月的孩子们心都野了,一个个端坐在学堂上,眼睛却止不住的往外飘。
陆呦悄摸地走到一个明显开小差的小孩身后,恶趣味的在小孩肩上轻轻一搭。心不在焉的小孩被吓得尖叫起来,发现是陆呦后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松了口气。
“下次再让夫子抓到,可要打手板了哦。”陆呦拿出夫子的威严,看到小孩昂着头,不以为意的神情,她继续恐吓道,“还要多完成几份抄书的作业!”
这算是捉到了小孩的要害,小孩撇撇嘴,蔫头耷脑地应承下来。
陆呦回头,“你们也是,要知道,夫子可是一直在看着你们的。”而后做了个阴沉沉的表情,手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孩童们。
此时,她很想说一句:I am watching you。想到如今没人懂这个梗,只能无奈的放弃。
得益于陆呦苍白得鬼一般的脸色,小孩们都老老实实点了点头。陆呦行侠仗义,维持完学堂秩序后,朝夫子菱点了点头后,潇洒离去。
菱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自顾自的唤醒被陆呦吸引了注意力的孩子们。陆呦醒来后,被勒令什么都不许操心,只得在庄子中晃来晃去,指指点点,逗孩遛狗。
至于嬴政,自陆呦醒来后两人见了一面后,这孩子以课业繁重为由,往返于姬昊和自己家中,再没有在庄子中露面。
这该不会是心虚了吧?陆呦心中暗暗嘀咕。陆呦预备再养几天身体去捉小孩。
心中想着事情,撇到远处偷偷摸摸摸过来的一个身影,那是护卫队的一人,名为云,因为出生那天天边的火烧云特别好看,他母亲就给他起了这个名字。
之前在城中混迹的时候,学着厉害的人,给自己起了个姓,赵。赵云,赵云,陆呦第一次听到这名字一拍大腿,好家伙,难不成这人字子龙。
耐不住好奇,陆呦硬是拉着嬴政,偷偷地去看了看人家的样子,又背地里关注人家。
嬴政当时费解得不得了,难不成是自家老师春心萌动了?
谁知陆呦煞有其事地说道:“我觉得这个名字一听就很厉害,像是个战无不胜的将军的名字。”
嬴政沉默,在陆呦期许发光的眼神中探了探陆呦额头的温度,这也没发烧啊,怎么说起胡话来了。
陆呦气鼓鼓:“夏虫不可语冰。”
嬴政:“是是是,你说得对。”
陆呦顿时蔫了下来,这是冷暴力,赤裸裸的冷暴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