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征摇摇头没说话。

这张沈弗渝一时兴起的“证件照”，沈征一次也没有用过，现在它作为沈征钦点的遗照，被摆上了他的灵堂。

那天的乌云压得人心里发怵，强风卷断了家里橡树的枝桠，一地树叶七零八落。空气里弥漫着将雨的潮意，可是不知怎的，迟迟不见雨来。

沈弗渝从傍晚应酬到深夜，一双眼睛熬得通红，回到家打开灯，他的影子孤零零地站在玄关，被孤独拉得太长。

人生总是要面对死亡的，但沈弗渝从不知道这一天竟然这样快，这样猝不及防。

他想问沈征为什么不告诉自己他的病在恶化，想问为什么要选那张证件照当遗像，想问为什么沈征这么残忍，要丢下他一个人。

可是没有人回答他，没有人会再用那双黑得深沉的眼睛看着他，用沉默搭话。

窗外狂风大作。

沈弗渝捂着脸蹲下，他想让自己不要再想，不要再回忆那些往事，不要再给自己雪上加霜。

可是他还是不可抑制地去想，去想他少年时候故意亏干净的美金账户，想他一个人背着沈征去法国，想自己和他唱的反调与独角戏。

他故意打翻了沈征备好的剧本，与他斗得尽兴，可是为什么这出人生戏，他已按照沈征想要的剧情去演，却落得这样一个结局？

沈弗渝想，是他不应该听沈征的话，不该去经营什么公司，只要他不听沈征的话，沈征就可以像小时候那样，精神地活过来打他。

是他错了。

他的出生带来了母亲的死亡，他的顺从又带走了父亲的生命。

窗外的风大到几乎要将房子掀翻了，室内的陈设“乒呤乓啷”倒了一地。这时候好像总要有一阵惊雷，一道闪电，一场噼里啪啦的大雨，才能让沈弗渝的心里有一些痛快。

可是任凭那风刮得多么卖力，也没有换来一阵雷，一道电，一场雨。

反而是室内的某处泛起初潮的湿意。

迟来的雨水下在沈弗渝的脸颊与手掌之间，顺着手腕流向颤抖的手臂。

原来雨水在人的身体里就不再是水，是人流下的泪。

前所未有的黑暗席卷了沈弗渝，他冲动地拿起钥匙，朝车库跑去。

轰隆。

雨像摔炮一样砸在他的皮肤上，砸得多了，也就分不清冷和痛了。

限量跑车以不正常的速度冲出庄园，冲到沈弗渝熟悉的山路赛道上，飙过了一圈又一圈。

赛车是速度与危机的极限运动，稍有不慎，就是失速和死亡。正因如此，赛车手们会在每一场比赛中全副武装，确保自己的安全与生命。

但车内的沈弗渝什么保护措施也没有做，甚至连安全带也没有系，只是冷漠地看着仪表盘上的指针往最右迅速偏去。

wer——

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高昂的狗吠，让他无意识放轻了踩油门的力度。

瓢泼大雨盖住了沈弗渝全部的视线，在这条烂熟于心的山道上，他太知道哪一个弯道容易使车倾覆。

在他一心奔向死亡的时候，被雨水糊住的前窗里出现里一个微小的黄点。

wer——

伴随着那高昂的一声狗叫响起的，还有车轮与地面摩擦时响起的声音。

沈弗渝那一脚踩得又重又急，所幸跑车的刹车性能良好，在雨天也还能刹住。

那只狗又有力地叫起来。

沈弗渝想探头去看，却有温热的液体顺着额头流下，滴滴答答的，在昂贵的衣料上泼出大片的血花。

在不知道是血之前，他还觉得挺温暖的。

沈弗渝没有拿起手机为自己打一个急救电话，他的手指轻轻摁住了开窗的按钮，让玻璃慢慢地降下去，雨后的山路在他眼前又重新清晰起来。

这时的雨小了很多，山路被冲洗得发亮，他的跑车旁还有位置，一只棕黄的狗蹲在那里。

它的耳朵大得出奇，棕黄色，像两个扇贝搭在头两侧，腿不长，眼睛又黑又圆，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它的皮毛沾了水，可是还很干净，和沈弗渝的狼狈对比鲜明。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沈弗渝疲惫地闭上眼，安然地等待着死亡降临。

视线完全陷入黑暗的后一秒，沈弗渝肩膀的衣料微微塌陷下去。造成这个凹陷的，是一只狗直立时伸出的前臂。

它跳起来扒着车身，用爪子扯了扯沈弗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