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家人运气实在是不好啊,只剩孤儿寡母还敢蹦跶。”姬开笑着对姚锐说,一边招呼车夫:“回程吧,写奏表开罪去。”
姚锐屈指敲敲车窗,把决明子招过来:“让九里香回长安养伤,钩吻顶工,让城里人签字写一份请愿书。”
决明子点头行礼后转身就走,车帘被缓缓放下,姚锐抱着来时看的话本,吩咐道:“走吧。”
“……写这个干什么?”姬开忍不住多嘴一句,“朝堂政斗扯上百姓可不是什么好事,保不齐什么时候就成了把柄。”
只要起了这个头,都不会有什么好事。
万寿公主主政时曾经干过类似的事,最后被几个人抓着不放,成了兵败身死的最后一根稻草。
“笨。水能覆舟,亦能载舟。贵国荒废民政已久了。”姚锐眼皮都不抬一下,专注地看着话本,倏然皱起眉头,忽然问道:“为何白莺死了?贤郎要怎么办?”
“思妇对征夫,理应如此。”姬开指节按在薄薄的纸张上,似笑非笑地侧目看着姚锐,“这种事在当今天下数不胜数啊。我知道城南就有一个女人——等她丈夫十九年了。他大抵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每一年齐国都要征兵打仗,不管是筹谋收复失地,还是北击匈奴、抑或是远征西域,总之战争几乎没断过。好在民风本就彪悍,不论男女都能上战场,什么思妇征夫戏码其实并不常见。
但吴国和燕国也要出兵帮忙,这两个国家不想让女子上战场,思妇征夫的戏码便多了起来。
“……”姚锐沉默了,随后合上书,“把这本书打回去重新写。”
姬开从他手里拿过话本,脸上的笑意不减:“殿下不喜欢,自然要打回去重写。不过……你喜欢什么样的结局?”
这话本原先的结局只是个女主白莺思念成疾,郁郁而终,她丈夫贤郎却封侯拜相衣锦还乡再配佳人,白莺怨念难平状告阎罗最终正义伸张的既俗套又离谱的故事。
“……把贤郎也写死。”
姬开哗啦啦翻着话本,露出最后两句话,指给姚锐看:“这不是死了吗?”
姚锐坐直身子往近处靠了点,把话本翻回方才自己看的位置,往后又翻了两页,指着其中一段:“从这儿死。”
姬开再度合上话本,满目震惊疑惑:“剧情才走了一半,男女主都死了,这算什么?”
“后面再加上朝堂斗争。”
“……你高兴就好。”反正这话本也不是他重新写。
姚锐其实不怎么喜欢那些古板的经纶学说。那些学说古板无趣,可为了讨别人欢心又不得不学。从话本中窥得一片洞天分明才是最快意的事。
支配别人的故事……偶尔也是快意的。
“我想睡一会儿,别打扰我。”姚锐忽然缓缓合上了话本,把它放在腿上,好像很是神伤地合上了眼睛。
实在失策了,世间哪里有无厘头的真心。
敢在政治里夹私情的人——迟早被碌碌的车轮压在辙下。
“殿下今天可真是奇怪,令尹究竟对你说了什么?”姬开直觉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只好侧过头,假装很没有眼色地询问了一句。
“再问就自己滚回去。”姚锐不愿意回答他,顺手从座位底下抽出一个枕头来,放在冰鉴上,自己把脸埋在枕头上不起来了。
姬开大概能猜到令尹说了什么,于是俯在姚锐耳边说:“殿下好好休息。回头的事……就不劳您费心了。”
后者没有回话,甚至动也不动。
看样子下一步动作之前要加上一点小插曲。
但愿姚锐不会提前收网。
回到汉昌时恰是未时,朝会未散,不过稍稍晚了一些。
吴王坐在王座上,脸色很是不好看。
“大王,如今坊间皆在非议朝中要事,若仍旧坐视不理,恐成大祸。”当朝宰相许仲公察言观色,在所有党派发表完见解才出面和稀泥。
能当上宰相的都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吴王也不是傻子,擢拔的都是不曾与任何公子走得近的。拉帮结派不好管,他也没有雷霆手段,但控制几个核心的官职还是没问题的。
许仲公又沾了太妃的光,杜撰出一个许氏远房亲戚的名头,他唯一效忠的便是吴王。
吴王脸色稍稍缓和,侧目看向许仲公:“许相说说,若是坊间暴乱、势压王宫,该如何处理?”
满朝文武都不明白吴王什么意思,左右对视几眼,却又不敢发声,只好默契地盯着鞋尖,在心里盘算若上头那位点到自己该如何作答。
“自然是以暴制暴,派官兵镇压。”许仲公有些忐忑地回答。
吴王挪开了目光,看向雕饰繁复的柱子顶端:“与我想的别无二致。但是上朝的做法与我们截然不同——陛下说要先派人安抚。”
这个问题还是打叶子戏时无聊问出来的。
“暴乱尚且能以武镇之,但是天下几百万张嘴,你管得了吗?”吴王垂眸看向方才提议限制百姓言行的官员,“你真是昏了头,让我去效仿周厉王。即日起你不用再来上朝了,等吏部通知降到什么官职。”
“大王,那公子之事,管也不管?”又一名官员试探着问了一句。
余篮站在一旁,环臂抱胸,闻言狠狠瞪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