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子微微前倾,凑近艾莉森了些,声音里莫名地带着股诱惑的意味,好像他说的不是杀人埋尸,而和那天在马上邀请她私奔一样:
“不杀她,死的就是我们。别告诉我,你准备用无聊的道德准则来审判我——我的‘共犯’小姐。”
他伸出手,试图握住她的,但艾莉森却避开了,把为他清理伤口的毛巾扔到水里。
血色一点点渗出,从深到浅,最后化为一片几乎不可见的淡红。
片刻后,艾莉森像是下了决心,吸了一口气,沉声道:
“我说过,我不介意当挡箭牌,但前提是——你不可以对我有所隐瞒。”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卡西恩,质问道:
“那个时候,她已经没有战斗能力了。”
艾莉森记得很清楚,当时,卡西恩从墓碑后走出来,那个女间谍和他的距离极近。
但敌人却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定住了一样,这个短暂的瞬间,足够让自己击中她。
那个女人捂住腹部,跪了下去。
而就在她跑过去想要查看情况时,卡西恩用匕首割开了女间谍的喉咙。
她依稀听见,那个女人似乎说了些什么“十六年前”,“婴儿”。
要说不怕是假的,但比起恐惧的情绪,这件事还有太多蹊跷的地方。
“卡西恩,诺森德尔为什么要抓那些平民?又是什么让他们感染了魔血病?‘猫头鹰’又是怎么死的?她还说见过卡洛——”
“当时的情况,我的炼金枪还有能量,哪怕你受伤,我也有信心能控制住她。
“她活着,比死了价值更大——但你却杀了她,为什么?”
卡西恩愕然,没有回答。
半晌,他眯了眯眼,唇角的笑容逐渐消失。
他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英俊的脸上,再没有艾莉森熟悉的神色,那个会和她开玩笑,会用轻佻的语调叫她“大小姐”的少年消失了。
他的眼底泛起一片寒光。
正在这时,屋外穿来骚动。
“莉拉,莉拉——不!!”
老人凄厉的叫声传来。
艾莉森推开门——
远处,多弗勒的马车消失在视线尽头。
积雪初化的石子路上,留下深深的车辙,混合着泥土的雪已经被染成大片的鲜红,无比的刺目。
莉拉躺在老埃博尔的怀中,只穿着单薄的衣裙,鲜血顺着唇角留下。
“爷爷……他……不给我们……钱……”
少女气若游丝,死死地盯着越来越小的马车。
“我好痛……爷爷……黛娜……的药……”
“吃了那个药就……不会……痛了……”
莉拉大口大口地咳着血,眼神开始涣散,她不再看多弗勒离开的方向,只是伸着颤抖的手,徒劳地想要去够围裙的口袋。
那里有一个透明小瓶子,里面装着蓝色的液体。
“莉拉,好孩子,药在这里,别怕……”
他拧开瓶盖,将“药”倒入莉拉满是鲜血的口中。
少女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能将“药”吞下,就在那一瞬间,她似乎再也感觉不到疼痛,也感觉不到寒冷了,渐渐失去光彩的眼睛,越过老埃博尔,望向天空中某个虚无缥缈的方向——
她是笑着死去的。
玻璃瓶子从莉拉手里滑落,在地上滚了几圈,最后停在赶来的艾莉森脚边。
她握紧了拳头,看向车辙消失的地方。
艾莉森和多弗勒男爵并不算熟识,他只是兰卡罗德派系里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在家族举办的宴会上,见过几次。
一个声音在脑中响起,仿佛在谴责她:你应该注意到的,注意到他对莉拉不正常的关注,注意到昨天晚餐时他的离席,以及注意到今天早上他和于勒的争吵。
但是你还是忽视了这一切,甚至还让他去给凯恩送信。
于勒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
“兰卡罗德小姐,这、这是个意外!!男爵大人要走,不知道为什么,莉拉这孩子就冲出去拦车……”
“真的不关我的事啊!!这不是我的责任!!埃博尔,你也说句话啊!”他手足无措,惊惶地看向老埃博尔。
老人抬起头,浑浊的眼里,此刻却像是点燃了火焰一般。
“你说……不知道为什么?”
他轻轻放下已经没了气息的尸体,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突然,他猛地揪住于勒的领子。
“你这个畜生!你那个侄子说,只要莉拉和那个贵族睡,就能得到一大笔钱!还有你老婆给她的药,说是吃了,就不会再生病,就能下矿帮我干活!你居然说不关你的事!!”
“莉拉,我可怜的莉拉!她根本没下过矿!怎么可能得魔血病!”
“一定是那个药,是那个药!”
于勒被老人眼里的血色吓坏了,他徒劳地摆着手,像是这样做就能把责任撇干净一样:
“我真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阿尔敏和黛娜,他们一大早就不见了!”
“不见了?”
不知何时,卡西恩走了过来,捡起艾莉森脚下的瓶子,玩味似地在手中摆弄着。
“我今早似乎还看到他们一起往村外走了……”他轻声说,手指摩挲着下巴,好像在努力地回想着,“也有可能是我看错了?”
艾莉森猛地看向他,少年的笑容,和往日别无二致,却只让她觉得毛骨悚然。
卡西恩的神色,半是哀痛,半是无辜,真诚地说:“发生这样的事情,太遗憾了。于勒场长,如果有需要帮忙的,您尽管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