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侍的话令太傅手指一颤,缓缓点头:“……送回去吧。”
随行数名东宫护卫与府中家丁将尸体仔细裹入锦帛中,太傅亲自随车返城。
太子坐在另一车中,未言一语,脸色比往常更沉。外人看来是哀痛,却唯他自己清楚,心头正翻涌着一团无法平息的困惑与惶然。
——怎么会死了?
……
城北偏僻处,一座无人问津的小院静卧荒巷,门额无匾,院墙斑驳。此处名为“抚幼院”,表面上收养流民孤儿,实则是长公主私下布设的耳目据点之一。
宇文姝一袭素色常服,坐于后廊,指尖捻着一盏清茶,神色平和,淡香氤氲间掩了廊外早春虫鸣。
忽有婢女快步入内,跪地低声禀报:“殿下,温懿……在白鹭庄遇刺,坠崖失踪。太傅出城,东宫……太子殿下亦一共前往。”
她指尖轻顿,茶盏微晃。
宇文姝眉梢微挑,眸光不显惊讶,反倒是语气淡得近乎冷静:“他亲自去了?”
“是,探子说太子殿下神色极沉。”
宇文姝沉默片刻,低低一笑,笑意不达眼底。
她缓缓起身,走到窗边,指尖在窗框处轻轻敲着,像是在理顺心中的一盘账:“当初我便说过,温懿这人不能轻动,他是太傅唯一的底线。”
“太子……不听。”
婢女不敢作声。
宇文姝看着远处午后光影斑驳的庭院,轻声开口:“若真是他的人动的手,动得如此狠辣……只怕局势要变了。”
她语气忽然冷了几分:“但若不是——那就是有人趁势插了手。”
婢女一惊:“殿下是说,温懿之死……另有其人?”
宇文姝未作正面回应,只道:“让人盯紧宇文珩。太子虽动手鲁莽,但若温懿真死,他绝不会是受益之人。”
她回身坐下,取来案上的竹简,又道:“还有,查查白鹭庄背后的酒商,查得细些。温懿主动出城,兴许本就是个陷井。”
婢女悚然,连忙领命退下。
宇文姝独坐于灯影之下,指尖轻扣茶盏,眉眼沉敛。
她不是太子。
不会轻举妄动,也绝不会在尚未见底的棋盘中,贸然出招。
温懿的死——若不是太子的计失手,便是别人的局成了。
但不论是哪种,她都不会坐等失控的牌面翻覆。
“让院里的人都稳着,不要因风声动了心神。”
“是。”身后的侍女低声应道。
宇文姝面色平静,起身缓步走入内室,眼神沉静如冰,语气却似闲话家常:“今晚的晚膳,把厨房的老芋炖汤换掉吧。天气渐暖,该清淡些了。”
“是。”
……
只是……长公主这晚的晚膳注定吃不好了。
就在太傅的车队行至西城小坊时,前方街道骤然传来一阵骚乱。
“失火了!有人家失火了——快救火啊!”
人群惊动,百姓纷纷望向远处烟柱升起的方向。
那是一座临街小院,外观寻常,门楣之上无匾无号,平日极为寂静,此刻却是浓烟冲天,火光猛窜。
“有人!里面有人喊话!” 人群沸腾。
“好像是个姑娘,快救人!”
“那姑娘在喊什么!”
“……听不清,像是在说什么冤屈……”
人群一时纷纷朝那座燃起浓烟的宅院涌去,喧哗声此起彼伏。可坐在车中的太傅却目光涣散,面容苍白,仿佛已经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
随从低声道:“大人,前面路上有些乱,不如我们换条路回府?”
太傅缓缓摇头,沙哑道:“不必,继续走吧。”
这时,另一名随从匆匆掀帘而入,神色难掩慌乱:“大人,前面起火那院子里,有女子正在火中高喊——喊的是,十年前魏怀章之案。”
车厢内本沉浸在痛失孙子的沉郁氛围里,霎时如被雷击。
太傅猛地睁开眼,沙哑地问:“你说谁?”
“她说——”那随从声音有些发紧,音量不高,却如重锤击在马车之中:“魏怀章与魏敬安当年之案,私吞军饷是被人陷害的!”
话音未落,又一道刺耳尖锐的喊声自火海中传出:
“我是程筝!我公公魏怀章、丈夫魏敬安……皆因查清北境私吞军饷之事,被长公主与安国公栽赃冤死狱中!”
当火中的女子撕心裂肺地喊出“魏怀章”三字时,太傅本已木然的神情猛然崩塌。连撑着马车门都无法稳住。他失声喃喃:“他是无辜的?”
“怀章……”
他颤抖着吐出这个名字,指节发白,死死抓着车门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