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千远沉默地坐在那里,好似压根没听到。
良久,她才动了一下,嗓音涩哑。“结灵契……传音珠的结灵契。”
凌启竹拿过她手中残破的符纸,符迹被烧毁,剩下扭曲怪异的纹路,伸指触摸一番,是结灵契没错。
她道:“你和将明在洛易结的?”
洛千远点头。
传音珠并非随意能给想传话的人发送,需得与想传话之人事先结下传音灵契,一直以来,每个人都是这样,从未有意外。
可是凌启竹只是握着这张破损的灵契,便能感觉到上面传来烈炙的气息,心知烧毁它的非一般灵火。
程挽恙开口:“萧约叶现在不在三清阁,为防突发情况,你确实不能随意离开,但我可以,别急,说说发生了什么,我帮你把澄将明找回来。”
洛千远目光空洞地看着她:“方才我去戒律司看她,她不愿多言,只说约叶应承了她,帮她重塑灵脉,将离开时,她忽然说,抑灵契近来很折磨她,她想以和我之前的传音结灵契压抑。”
抑灵契。
这还是澄将明当初帮凌启竹所承的,凌启竹默然片刻:“你答应了?”
东玄人对抑灵契的了解甚少,澄将明却因家族原因对其研究颇深,加上当时她所呈现之态确实痛苦不堪,洛千远眼睁睁看着抑灵契的黑光扣住她躯体,竭力冷静:“莫要胡闹,抑灵契除了让人在某个时刻法术尽失外,不会伤及要害。”
“那是对你们,师姐,”澄将明努力抬起头,唇角溢出血,苦笑,“我为了使星环阵成,和羽渊合作,夜修本就涉夜,来自羽渊的邪契,对我怎会像对你们?”
说完她又呛出一口血,挣扎道:“师姐……你帮帮我……”
洛千远拧眉看了她一眼,最后迅速扯出几张黄纸,咬破指头。
一挥手,黄纸飘于四方,洛千远低喝:“煞芜阵法——”
她抛去最后一张黄纸:“开!”
沾染她指尖血的阵法霎时金光四溢,集中落到中心的澄将明身上,澄将明的声音小了些,埋头于阵心,微微喘息。
洛千远心有不忍,说:“煞芜阵是我在羽渊邪术的典籍上所学,不管你说的是不是实言,都能让你好受些,你——”
她没有说完,澄将明就低低地笑了:“多谢师姐。”
洛千远乍然有种不妙的预感。
“这个阵法,当初我还向你讨教过,”澄将明轻声,“让你失望了,其实那也是为今天准备的——”
她猛然抬头,眼神清明,并无一分痛楚,一张隐藏的黄纸从她腰间飘出,撞到煞芜阵的左阵眼,顷刻改了阵法!
罡风忽而涌起,洛千远并未携带太多符纸,情急之下,抽出那张和澄将明的结灵之契,以血改迹,怒不可遏地挥了过去,斥道:“将明!莫要一错再错了!”
澄将明抬手,一道赤火浮现,转瞬将结灵契烧毁。
洛千远眼睁睁看着洛易城上她亲手绘就的符纸被烧毁,火舌几乎舔到她的手。
见她没有松手,澄将明惊了一下,赤火熄灭,同时囚禁结界破损,她踏出结界,看清了那是她们的结灵契。
沉默再沉默,最后澄将明干哑道:“师姐,你松手,你应该恨我才对。”
她猛然踏上窗沿,裙角一闪就没有影子,声音碎在风里:“你……恨我吧……”
洛千远后退一步,根本没反应过来。
澄将明跑了。
借着她对她最后的怜悯和信任。
跑了?
“我再傻不过了,”洛千远缓缓说,手中符纸化作灰烬,灼灼怒意终于忍无可忍地泻出,“有朝一日,我一定要,和她算清这笔账——”
程挽恙把她按在原地,眼疾手快夺走符纸最后一角:“我这就帮你去抓她。”
洛千远眼珠迟钝地转了转:“你,意寄?隐后山不是——”
“隐后山的确不能多问世,”程挽恙低声说,“它可以不变,宿沢、初瑛他们也可以不变,但我想有所改变。”
说罢她转身出门,洛千远看着她的衣角飘拂在风中,慢慢把额头抵到凌启竹怀中:“我这一生,究竟在追求什么啊……”
凌启竹不知所措:“千远?”
“我做错了很多事情,”洛千远闷声,“曾经我无比希冀进入隐后山,后来我又对将明心怀侥幸,觉得她也许多有苦衷,我恨羽渊游夜,恨穆安羽,我从小喜欢修符,原来……原来……”
她“原来”了半天,什么都没说出,凌启竹料想她是被澄将明刺激了,将她扶到她的房间,让她躺下,洛千远迟钝看着房顶,眼角闪烁。
“千远,这件事已超出我们所能掌控的范围了,”安静很久,凌启竹握住她的手,“约叶不在,我只能跟你说了,我预备全须全尾告诉我娘。”
洛千远闭上眼睛,眼泪蜿蜒而下。“去吧。”
凌启竹走出屋子,顺手关了门。
走到校场上,天边雷声隐隐,还记得一年前,她于棠合重见老友程挽恙,后来得到萧约叶的支持鼓励,转向修夜。
转瞬匆匆,风起云涌。
凌启竹叩响云阶平的房门。
“进来。”
云阶平安静听凌启竹简单说完了近来全程。
“竹儿,娘不是不知道这些日子发生的事,但三清阁主位居高位,洛易那次,是迫害到了百姓,必须出手,这样的事,却往往不适亲手去做,”然后云阶平却抚摸着凌启竹的头发,轻轻摇头,“你太过热忱善良,很早前我就觉得,你不适合坐在这样的位置。”
凌启竹想起程挽恙的话,心间一凉:“娘,你是什么意思?”
“这次的事,牵涉到约叶、安羽、将明很多人,却至今没有牵连进任何黎民,若是隐后山想,是可以被压下的,”云阶平缓缓,“娘知道,她们是你的朋友,你若执意掺手,娘不阻你,但以后的路,娘就不能保你在旁人口中清白无垢。”
凌启竹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云阶平,渐渐明白了。
三清阁阁主,和东玄主一样,是一个不容差池的位置。
苏逾砚当年被父亲逼迫,就算和季琼岁断开关系,一举之力平定羽渊叛乱,得江家臣服,可因为后来把穆安羽找回身边教养,受了多少口诛笔伐?
而她是云阶平的女儿,日后会坐上三清阁阁主之位。
她年少所做的一切,每个都有可能会被有心人盯在眼里,成为日后或许言之凿凿弹劾的利刺。
云阶平并没有逼迫她选择,只是将事实一览无余地摊在了她眼前。三清阁护初的存在,其实也是为此服务,阁主不宜掺杂到黑白颠倒的羽渊中,护初却可以。
“没关系,娘,”凌启竹深吸一口气,平静,“我根本不在乎这些,我只是想帮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