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一宛来糖酒会的目的竟是视察别人的工作。
以神农尝百草般的严谨态度,这人仔仔细细地一路品鉴了过去,没有放过任何一家酒庄或酒商的展台。
“这叫积极追踪行业动态。”岳大师严肃声明,“绝不是在摸鱼划水!”
他们正站在一家来自意大利的酒庄联盟的展位面前,柜台上已经摆出了好几支来自不同产地的干红葡萄酒。其中的一瓶更是已全部倒入了状如花瓶的高颈醒酒器里。
那是一汪如红宝石般鲜亮悦目的酒液,在纤薄的水晶容器里轻轻地摇晃着。明净的器皿,更衬得它艳光四射,妩媚迫人,如同一袭随着吉普赛女郎的舞步而曳动的红裙。
只简单地尝了一口,岳一宛便立刻给出了精确的判断:“这是桑娇维塞葡萄,大概是来自基安蒂产区。”
“你这都是怎么区分出来的?”
杭帆也略微抿了两下,只感觉这支酒在口中活泼到近乎妖娆,丝滑触感下带着一点俏皮的酸。
“为什么我只能粗略地尝出酸甜与否,以及单宁涩度的区别,但你却能精确地分辨出它们的葡萄品种,甚至还能直接报出它们的户籍所在地?”
小杭总监忍不住怀疑,岳一宛这家伙是不是会什么特殊的妖法:“难道说,这些葡萄一旦进了你的嘴,都会大声报出自己的身份证号?”
岳一宛怜悯地看向他,是那种校园学霸看向算不清十以内加减乘除的同学式的怜悯。
“我亲爱的朋友,我以为这是最基本的逻辑推理能力。”
说着,这人端起了手里的水晶醒酒器,语气和蔼得像是森林童话里那些会给迷路小羊指明方向的大灰狼:“首先,看这个颜色。请告诉我,红葡萄酒的红色是来自于——?”
“——你当我是小学生吗!”
杭总监可以配合扮演岳一宛的首座爱徒,但实在拉不下脸去演小学一年级新生:“红酒的颜色当然是来自于葡萄皮里的花青素啊。”
可岳大师正在戏瘾发作的兴头上,哪里还顾得上自己的角色设定到底是开山宗师又或是幼儿园老师:“科学素养很不错嘛,杭帆小朋友!那你是否也认同,在酿造条件相同的情况下,颜色越浅的红酒,葡萄皮中的花青素就越少。而葡萄的皮越厚,它所含有的花青素就越多?”
“应该……是吧?”
这个理论的推演过程似乎没有问题,但杭帆仍然并不敢抱持以十分的确定——基于他对岳一宛的了解,这家伙的设问句里总是藏着陷阱。
岳大师今天心情很好,在放下手里的醒酒器之前,还顺手给旁边等待的试饮客人也倒上了半杯。
然后,他又转过头来继续道:“所以,虽然不能讲这是百分之百绝对正确的,但你大体上仍然得到这样一个结论:在红葡萄酒中,颜色更浅的酒,很有可能是由葡萄皮较薄的品种来酿造的。”
“那剩下部分的就很简单了。因为酒液的颜色已经帮你排除掉了许多不可能的选项,那么再参考一下酒液的香气与口感,葡萄嫌疑人的种类就会被进一步地缩小。”
光听岳一宛那轻松惬意的语气,杭帆还以为这厮说的是一加一等于二呢!
“到了这一步,你已经大致能够猜到杯子里的葡萄是哪一种。而既然知道了酿造葡萄的品种,你就又可以通过种植它所需要的自然环境,粗略地框定这瓶酒的产区范围。”
“‘风土’——记不记得?我们之前说过的。由于土壤与气候等条件的不同,同样一种酿酒葡萄,在不同的产区,会诞生出不同类型的‘标志性风味’。”
把手中的酒杯抵在唇下,斯芸的首席酿酒师微微一笑:“桑娇维塞,这是意大利最著名的酿酒葡萄品种之一。它的果皮较薄,所以酒液多呈宝石红色,液体边缘还会带有一点点橘色调。”
在意大利中部的基安蒂产区,由于当地的海拔较高,气候也更为凉爽,葡萄的成熟期自然也就比低海拔的温暖地区要来得长。更长的生长周期,使得葡萄的果实中酝酿出了更多的风味物质,从而也为葡萄酒带来了更为复杂优雅的香气。
“基安蒂产区的桑娇维塞,具有标志性的干草药气味,以及若有若无的一丝鸢尾花香气。”
将酒杯轻轻拢在胸前,岳一宛冲着杭帆略略颔首躬身,好似演员在舞台上捧着玫瑰谢幕。
“知识与经验,这就是我全部的妖法。杭总监。你学会了吗?”
耳朵是完全听懂了,脑子是一点没学会。
杭帆干笑两声,正要开口,身后却突然传来一串微弱却清晰的“嚓嚓嚓嚓”声。
他条件反射般地转向了声音的方向——单反相机的快门声。几乎是在听到那声音的同一时刻,杭帆就已察觉到了这一点。他甚至能分辨出那不是相机扬声器上播放出的电子快门音,而是真正的机械快门在进行高速连拍时,物理帘幕反复开合而发出的声音。
搁这儿拍啥呢,一口气摁这么多下快门?
杭帆心中有些不快,因为这声音委实是是离得太近了点,很难让人不觉得有被冒犯到。
“Bravo!Bravi!”
在他们身后,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正满面是笑地鼓起了掌。
“Bravissimi!”
他用力地拍打着双手,激动得仿佛是刚刚看完了一出歌剧,两只不安分的眼睛却如粘稠胶水般地在岳一宛与杭帆之间拉了几个来回。
“好厉害的盲品能力!真是令人大开眼界!放眼全互联网,我想应该也没几个人能达到这样的水平吧?”
在过路群众的频频侧目中,西装男子毫不尴尬地递上了自己的名片:“我是许东。”他手腕上大剌剌地露出一只镶满钻石的金表:“请教二位,怎么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