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琳点点头,“上元将至,我欲抄七七四十九卷莲伽经,为娘娘祈福。“
“二叔公务繁忙,还是让我来吧。”
“你那春蛇秋蚓的字就莫要浪费我的纸墨了,”季琳断然拒绝,“况且抄经时为虔心要跪地抄写,还得焚香茹素至抄完,你能坚持几时?”
沉默几秒,他又道:“罢了,我自有人选,你明日还要去国子监,且回房温书。”
“是,是——”季承宁刻意拖长音调,“侄儿领命,侄儿知道了。”
他起身欲走,余光瞥到季琳。
他面色白中泛青,没什么血色,好似一块硬玉。
少年忽地又腻上前,“二叔,晚膳多加道红参北芪鸽子汤。”
季琳拿信挡脸,不搭理他。
季承宁只当季琳听见了,笑嘻嘻道:“二叔可别忘了,我晚上可要过来用饭。”
说完不等季琳回答,就飞似地出去了。
他身上悬挂着的珠玉相撞,琳琅作响,俶尔远去。
直至无声无息。
季琳拾起文书,神色晦暗不明。
视线流转,落到季承宁方才跪着的软垫上。
罔乐堂内以竹木为主,陈设皆清雅,唯有这个简直将“富贵逼人”刻在上面的垫子格格不入,丑的扎眼。
侍婢见他目光在软垫上停了许久,忙道:“婢子这就收起来。”
季琳移开视线,“放那罢。”他道:“唤承安来罔乐堂。”
那边,怀德在外候着,见季承宁脚步轻快地出来了,小跑着上前,笑道:“世子,都办妥了,看竹姐姐说多谢世子,又让世子费心了。”
季承宁随口说:“做得还行,勉强算长了脑子。罚你们的月钱先记着,若有下次,一并算上。”
“谢世子!”怀德声音欢喜地上扬,“小的回去定同他们严加训话,再不敢有下回了。”
主从二人一面说话一面向外走,正见看竹向内院走来。
看竹笑容疏离妥帖,将一少女引到庭院中,“姑娘,就是这里。”
他闻声脚步一停未停,只漫不经心瞥了眼。
却在下一刻,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他他他……!
那是个与季承宁年岁相仿的少女,鬓角鸦青,眉骨棱棱,略有些压眼,鼻梁又十分高挺,从骨相上看,很是泠然迫人。
可他偏偏长着温润的眼睛,眸色浅淡,如一泓清澈无波的秋水,将周身的冷意冲淡了不少。
季承宁悚然。
此人怎么和他梦中的刺客生得一模一样?!
连内眼角处的小痣颜色位置都分毫不差。
觉察到他的视线,少女脚步顿住,望向季承宁。
被青锋抵住喉咙的恐惧感潮水般涌来,季承宁猛地退后两步。
他是谁?!
季承宁此刻的恐惧不亚于看见恶鬼午夜回魂索命,且,人还是他亲手杀的。
见对方看过来,季承宁立刻往后退了退。
他强忍着一桶黑狗血泼过去看看对方是人是鬼的冲动,干巴巴地问看竹:“这位,这位小姐是谁?”
口齿伶俐的小侯爷生平头一遭唇舌都发僵。
看竹殷勤道:“回世子,这是四夫人娘家的崔小姐。”
少女敛眉垂首地见了个礼,“民女崔杳,见过世子。”
他开口,居然连声音都与梦中刺客相似,皆清婉柔和。
区别只在于,他梦中刺客的声音是确凿无疑的男音,而面前的崔杳嗓音却只比寻常少女更低沉些。
季承宁喉结急促地滚动,干巴巴地说:“哦,你就是四婶母家的妹妹。”
他说了句废话。
崔杳温声道:“是。”
颈间一片湿冷,季承宁强压不适,将崔杳仔仔细细地上下审视了一圈。
仔细观之,其实样貌并不全然相似。
崔杳没有他梦中的刺客骨架那般高大,身上也无那股重得令人生畏的煞气。
季承宁的视线毫不掩饰地落到崔杳脸上。
他看得极专注,竟有些脉脉含情之感。
完了。
怀德绝望心说,公子又来了。
小侯爷好颜色,见美人“惊为天人,见而忘俗”的次数比怀德头发丝加起来都多。
今日莫不是又对这位“表小姐”一见钟情了吧?
风流公子目光饴糖般地腻在身上,崔杳神色不改,唇角依旧含着温和的笑意,只眼睑轻垂,按了按指根处卡着的素银指环。
寒光熠熠,亮若刀锋。
看竹见季承宁痴痴出神,也怕惹出事端,赶紧笑道:“世子,崔姑娘要去向二爷道谢,您看,能否改日再叙话?”
季承宁如梦初醒地挪开视线,“好。”
崔杳声线柔和,“多谢世子。”
“外面冷,姑娘快进去吧。”看竹催道。
崔杳福了福身,“民女告辞。”
季承宁颔首,权作回礼。
两厢擦身而过。
香气随着主人的动作逸散开来,本就是极华丽沉郁的香味,用得又太重,就显得分外张扬,咄咄逼人。
一个男子身上居然有这样重的脂粉气。
崔杳偏头想避开,可甜香却始终萦绕在鼻尖,蜿蜒缠绵,挥之不去。
他蹙起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