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下女子惯用的木犀花油的清甜、淡得不能再淡的,独属于檀木衣箱的木质香,还有点,幽冷的铁腥气。
几种味道交织混杂,肆无忌惮地侵蚀着季承宁的感官。
他下意识屏住呼吸。
下一秒,这只手就落到他耳侧,他只听得沙沙作响,擦磨着耳垂,带起阵令人心烦意乱的痒。
“好了。”
崔杳退后两步,放下手。
“嗯?”
崔姑娘言简意赅地解释,“方才戴歪了。”
他付过钱,垂首道:“世子,我想去买些冰团子,世子可要用吗?”
季承宁茫然地嗯了声,道:“这还需要表妹亲自动手,我唤侍卫去买就是了。”
崔杳弯眼,声音放得很轻,“我还要去买两盒香粉,怕他们不知道颜色,请世子在此稍等我片刻。”
季承宁酒意还没散,难得乖巧地点点头,“好。”他伸手一指不远处悬挂锦鲤灯笼的茶摊,“我在,我在那等你。”
崔杳点头一笑。
虽是他说要走,先大步向前的却是季承宁。
崔杳转身,逆人流而过。
季承宁不放心地转身去看,崔杳已不见踪影。
他觉得有点不对,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就揉了揉眉心,大步走向茶摊。
闲云坊内多小路,崔杳轻车熟路地转了几次,遁入深巷。
鼎沸的人声被隔绝在外。
他听到背后传来一个很轻微的声音,“主上,许承恩已在路上。”
崔杳漫不经心地拿指尖碾下一片花瓣,黏腻深红的汁水瞬间染红了他的指甲,“做得好。季承宁呢?”
“有人在盯着。属下过来前,他正在喝茶。”
崔杳嗯了声。
下一刻,那人只闻得暗香拂面,他惊讶地抬头,眼前有什么鲜红的东西闪过,他下意识接住。
是,一朵,被揉烂了花瓣的晚山。
崔杳抽出手帕,极细致地擦去手上的汁液。
他说:“拿去烧掉。”
……
季承宁一杯浓茶下肚,方觉清醒了不少。
他懒洋洋地坐在小马扎上,一面喝茶,一面垂眸沉思。
正想着崔杳会不会找不到他,却听身边汹涌的人群中传来一声惊呼,“小心!”
黑压压的人群一下乱了起来。
“你别乱动,我的鞋,我的鞋!”
“怎么了?”
“许大人出行,闲人回避!”
“那也不该在崇宁大街上纵马,哎呦呦谁拿了我的钱袋……”
人群瞬间乱做一团。
季承宁身体比脑子快,还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已是倏地起身。
还不等人做出反应,忽闻马蹄疾驰声由远及近,飞一般地传来。
众人被迫向两边挤去,推搡躲避,还有浑水摸鱼趁乱扯人钱袋的,卖茶的妇人忙把茶车赶忙把茶车往后拽了拽。
人如潮水般散去,路顿时空了大半,季承宁上前几步,只见迎面飞驰来一匹骏马,高七尺有余,健壮非常,被浓黑毛发覆盖的肌肉虬结,正气势汹汹地奔来。
人群被迫让出一条路,然而正当间却倒着个五六岁的小娃娃,正捂着小腿哭泣。
季承宁瞳仁猛地一缩。
“啊!”
有人惊慌失措地捂住眼。
眼见马已冲来,他顾不得思量,飞身上前,一把搂住了那哭泣的孩子,往边上一带。
马蹄高高跃起,狠狠朝踏上季承宁的脊背。
须臾之后,想象中血流满地的场景却并没有发生,却见那牡马嘴大张,发出一阵“咴咴——”的悲鸣声。
铅弹打破马肚,顿时血如雨下。
季承宁一手挡了那孩子眼睛,将孩子往人群中一推。
旋即就有人一把抱住了孩子,牢牢护在怀中。
马身轰然倒地。
骑马人被重重摔在地上。
“你,你好大的胆子!”骑马人挣扎着爬起,破口大骂。
季承宁上前几步。
骑马人惊恐地一顿,只见面前人被溅了满身鲜血,一身锦袍遍开梅花,随着主人的动作,凄艳的花朵簌簌下落。
“滴答、滴答。”
渗进季承宁握枪的手中。
崔杳居高临下,垂眸静静地看着。
一双明净剔透得近乎透明的眼睛,清晰地倒映出满地血色。
腥味太重,连三楼的雅间都闻得到。
旋即,只觉手上一阵湿黏。
崔杳有点疑惑地抬起手,忽地发现不知何时线刃已从扳指中弹出,深深割进掌中。
伤口狰狞异常,像极了,方才被季承宁一枪毙命,肚腹都被火药炸得血肉模糊的马尸。
崔杳弯唇。
楼下,骑马的男人显然是被吓到了,却还哽着脖子厉声喝问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季承宁没开口。
他只是抡起了掌中三斤重的火枪,狠狠地砸在对方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