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四处都是火光。
烧亮帐篷中暗色的槿花花络,让人的额头也渗出几丝热气。
帐篷里的三个人影纠做一处,兜帽盖住了女人的脸,只看见叮叮当当两个人赤手空拳和女人过招,招招皆在下风。
凛凛风声从拳脚交碰处发出,惊飞坐榻上一面轻盈的薄垫,薄垫沿着女人一闪而过的身形滑落在地,周梨发现自己手中握着匕首。
鱼刃的的侧刀印上暗红色的花络,周梨握紧。
不,不能动手,那是二姐。
手中巴掌大的冷兵终于找到了时机,在纠缠中狠狠扎向女人的后背。
帐篷里热气更甚,周梨头上渗出的却是冷汗,她不明白自己的手为什么不听使唤。
女人两手顾及着叮叮当当左右两侧的夹击,抽空横飞一腿,只用一招便挑空了她手里的匕首。周梨松了一口气,瞬间心头又涌上不甘心,她不明白自己练了这么多年的功夫,为什么在此刻似乎连一个手无寸铁的樵夫都不如。
一脚横飞的腿力直将她踹到坐榻旁边,她捂住胸口,还没来得及起身,看见陈叮叮从怀中摸出了那柄被她嫌弃却锐利十分的银钗镜。
不,不能动手,那是二姐!
所有的话都说不出来,于是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陈叮叮下了狠心般地将钗尖往女人脖颈上扎去。
火箭射穿了帐篷顶。
她记得明明是白天,仰头往上看的时候却看到漆黑一片,火光如鸢,开在天上。
电光火石间,女人擒住陈叮叮狠扎下来的右手,又用刀鞘打飞凭空而落的火箭。
就是在这个时候,陈当当找到了散落在她身边的匕首,将它送进了女人的胸口。
匕首落在地上,殷红色的血水顺着女人胸口的血洞汨汨往外涌,她的兜帽垂落,露出一张清冷冰冽的脸,眼中寒芒比刀更甚。
周梨想起来她拉着二姐的手问她为什么总喜欢穿黑衣服,二姐说这样就看不清血水的颜色。
四处都是火光,喊叫声和马嘶声混作一团,帐篷被烧光,外面的火色几乎要吞噬一切。
昨夜还举酒的人们在黑甲覆面的兵马前左右奔逃,笑声消失了,冷夜中寒光一挥,有人的人头落地。
明明是白天,她记得是白天。
周梨上了马,被人用鞭子狠狠一甩马屁股,什么都由不得她做主了,她有在那一瞬间想过留下来,可是火光烧起来的时候她只是回头看,看见陈叮叮在四处的野火里朝她招手。
她猛地抓住薄薄的褥子,从小木床上坐起。
“醒了?”屋子里都是药香,老钱用小小的戥秤托着白芷和山药,抽空看她一眼,又回过头来继续拨弄着秤上的小刻,“怎么睡得满头大汗?”
周梨打了个哈欠起身:“今日太热,我二姐呢?”
“走了,伤口溃烂半个月,挖腐肉的时候眼睛都没眨过,老头子我纵横医术六十年,也就见过她这么一个。”
“您今年才五十九岁吧?”
“娘胎里就开始行医了。”
“天降神童。”周梨朝他拱拱手,捏着小秤里青白色的薄片往自己鼻子下一闻,满脸嫌弃地丢开,“什么东西?这么臭。”
“木合草晒成的干片,去去去,你这小娃娃不知道这东西如今比金子还贵。”
“这就是你将摊子收起来,改行做大夫的理由?”周梨拨了拨屋里几杆“救世华佗”“神医妙手”的旗子,比嫌弃木合草还要嫌弃他:“这些东西是你自己做的吧?”
“生意不好做啊,卖这些小玩意儿半个月的银子还比不上益和堂半个时辰的账目,索性在翠玉山庄的时候也都是我给你们这些小娃娃上药,治你们也是治,治别人也是治。”
“我们的命怎么能和普通百姓的命相提并论?”
“可别把自己看轻了啊小果儿。”
“我是说我们的命更金贵些,腰上都别着好几个脑袋呢。”周梨白了他一眼。
“不过你又不识字,怎么看出来这些旗子是我自己做的?”
“还用说吗?糊着木杆的浆糊都粘不住,我去年帮你糊纸鸢的时候就说这些浆糊不好用了,你还不舍得丢,现在罐子里都是空的。”周梨将手中黑罐倾倒过来,往罐底拍了拍,什么都没有。
“不妨碍客人一茬一茬地来,”老头笑嘻嘻地,道:“听说赵大夫去了西郊小半个月还没回来,益和堂的人手不够用,现在得了急热的客人都往我这儿赶,一天少说有八两银子!”
“八两!”周梨对着他瞪眼睛,道:“有这种生意我还做什么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