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梨两唇微张,一副擅闯禁地被人逮住的样子。
屋里的两个人看起来并没有瞒住她的打算。
“有多少时日了?”老钱抬头问,额头上松垮的皮肉弯成三道褶皱,有点儿像碎玉池里漾开的波纹。
“从七日前开始。”周青艾说。
周梨瞪着眼睛看她,心道这都七日吃饭没滋没味了,尝不出桂花糕的甜,品不了山楂果的酸,连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都像嚼麦草一样,这要放在自己身上,早就哭啊闹啊地在地上打滚好多天了,怎么你看起来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随即周梨又想起来,这排骨二姐指不定也并不喜欢吃,看她每日里吃得最多的不是清酒就是药汤,也许那些磨成黑乎乎的药沫才是二姐此生最爱,这样失了味觉也好,什么苦药都尝不出来了。
“这就是了,看脉象中火灼寒,隐隐有秋疫之症,你却没有急热或是喉痒的症状,想必是这病和之前的毒性相克,发作在五感六识上,我再开一剂方子,姑娘先就着方子里的药去吃,等这秋疫一过,味觉就该好起来了。”
“这秋天的病有法子治了?”周梨问。
老钱却并不急着回她,自己端起柜面上另一碗已经放凉的药汤喝进去,只一口,又递到周梨手上,道:
“倒了吧。”
“你这人,我问你话呢。”
老钱长叹一口气,提笔在薄纸上写了药方递给周青艾,才向两人说道:
“这些日子来老夫所试药种甚多,都还没有试出能完全治好这病的方子,如今只是开些降热止咳的药,等城中大夫们有药方了,这事就好办了。”
“这碗也不行?”周梨捧着他只喝了一口的药碗问。
“这碗也不行。”老钱摇头。
“什么病这么难治。”周梨嘟囔着,随着周青艾的身影往屋外走,要把碗里药汤泼出去。
一架木轮椅安静地停在帘布外面,面色苍白的男人闻声抬头,和周梨的双眼撞上。
“走吧。”陈崔收回眼神,对周青艾说道。
周梨端着一碗浓色的药汤愣在原地半晌,等周青艾推着陈崔远去,才想起来把手中药汤顺着小小的沟渠倒完,看这碗凝成一缕的墨色在长沟里沿着清水越飘越远。
“看什么呢?”肩膀被人猛地一捏,三娘从屋子里咬了颗乌梅出来,顺着她的眼神看到陈崔远去的背影,向她取笑道:
“玉镯就是他送给你的吧?”
“什么玉镯?”周梨恍然若醒。
“你腰上挂着的呗,这个。”三娘伸出长甲在她腰间佩戴的那枚绿得发暗的镯子上一弹,晃得其中凝结的两缕灰白缠线相交相绕。
周梨腾出一手扶住摇晃不止的镯子,还没开口说话,又见三娘拿指甲尖在系带的小绳上一划:
“你做什么?”周梨心下一惊,差点丢飞了药碗去接这快要落地的镯子。
镯子却被三娘稳稳当当捉住,提了她的手往腕中戴去:
“你这傻孩子,到底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这样的玉镯你瞧着有几个人是挂在腰上的?那是男女相好用来定情的信物,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好好戴在你的腕上,别放腰间磕碎了。”
周梨点点头,低下头去,看了这玉镯半晌,才说:
“我知道是戴在手上的。”
“你知道是戴着手上,还挂在腰上做甚?”三娘稀奇了。
“因为我还没有想好。”
“没有想好什么?”
三娘歪着脑袋看她,看她往日里高扬的一束发尾像焉了吧唧的芹菜叶一样垂下去,只一个劲地拿着破碗不说话,心中一燥,擒了她的手腕就往外面拖,道:
“女大十八变咯,小果儿你如今的心思神仙也猜不透。”
“哎别拖别拖,你要拉我去哪儿?我碗还没还回去呢。”
“走了走了,提着你的碗和老娘打酒喝去,去晚了都没地儿坐了。”
三娘不由分说地拖着她绕过几处小巷,七拐八拐拽进了刚挂上灯笼的小酒馆。
屋里已经热起来了,提着舀斗的老板娘正往坛中取酒出来,转眼看到周梨,眯着眼睛就向她招手:
“又来给你二姐打酒喝?今日刚上的桂花酿,被宋二公子包圆了,说是今天来打酒的客人都归他付银子,小果儿你来得巧,竹筒带了没?回去多拿几个,反正宋二公子银子多得很!”
三娘沿着老板娘使眼色的方向看去,正有一个衣着华贵的青年举了酒盏和身边一群贩夫走卒捧杯,酒盏喝得还不尽兴,便扔到一旁大喊:
“换碗来!”
周梨将手中的碗颇为豪迈地拍在老板娘桌前,凑近了一脸的笑意也朝她讨酒:
“不要银子,那今日我来自己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