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迪诺第三次低头看腕表的时候,黑暗寂静的树林间冒起点点荧光。
那是一条流动的血管,幽幽飞舞在乌黑的枝叶间。
“真的有诶!”迪诺惊奇又开心,把原先的疲惫抛之脑后,他想再往那红光闪烁之地靠近,腿还没迈开,怀里的男孩扯住他的手臂。
男孩的力气大得惊人,迪诺感觉像是被汽车轮胎压住手臂,有些吃痛。
“怎么了?”
“我们就在这里看。”
“你不觉得太远了吗?我们再走近点,没关系的。”
“不。”纲吉不容置疑地说,“就在这。”
迪诺抬头看了看远处美轮美奂的树林舞台,他犹豫片刻,听从男孩少见的主张。
对他来说看到萤火虫就行了,至于能不能触摸,能不能得到,迪诺对于超越初心的欲望并不过分追求。
这样很好。纲吉想。
这样的人必然不会像自己一样,不断反刍那些不完美和失败,以避开那些难堪的感情和真相。
沢田纲吉看着那片对他来说并不遥远的萤火虫之地。
虫再怎样美,那毕竟也是虫嘛。柔软的轮廓,红紫的复眼和利齿,皲裂的皮肤下流光溢彩的是流动的组织液,半透明的翅膀歪歪扭扭自然形成了一圈圈黑斑,像肺癌患者的活病灶,上面爬满呐喊的人脸。
迪诺虽然神经大条,但胜在听话。不然再往前几步他就会发现那只是历史悠久的怨魂遗骸引来的虫群而已。
沢田纲吉见怪不怪。
森林乐园里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动物们不会死,但总有沉睡的,陷入美梦,成为动物们的盘中餐。
现在想来,除了六道骸,教父教母们压根不承认那些是他的朋友们。
驱赶它们,畏惧它们,无视它们,就像那些知道他犯下“罪行”的大人们——畏惧、无视。不驱赶只是因为他们惹不起教父。
这些大人们真奇怪。脸上明明是笑着的,但心里比谁都想逃走。
沢田纲吉想到这突然顿住了,因为他发现这也可以代表他自己。
他和那些大人有相似之处。
天啊。
那他们是为了什么才留了下来呢?和他一样赎罪的心吗?他被失去爱人的父亲审判,那他们又被谁审判?
沢田纲吉的思绪飘向远方,迪诺的电话再一次地将他拉回现实。
“——什么?”
迪诺震惊地看向沢田纲吉,这似乎预示了什么,但他很快调整好情绪,“我知道了、好、我马上回去。”
挂断电话,沢田纲吉也知道了:彭格列最受欢迎的继承人恩利柯,在回家的路上被一枪击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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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的风吹向所有人,如同山崖间的回响,声声不息,久久不歇。
沢田纲吉坐上低调优雅的黑色玛莎拉蒂回了别墅,与迪诺分别,他们之间留了电话,迪诺留了罗马尼奥的,而他留了伊冯娜的。
下次见。可没人说下次是什么时候。
爸爸说下次带他去游乐园,说带他去海边,直到今天都没有去成。妈妈说他哪天被老师表扬了就买变形机车人给他,但老师夸奖他,说他很乖的时候,妈妈也只是点头微笑。
在这个世界得到夸奖分三六九等。
老师夸奖捣蛋欺负同学的小孩,说的是机灵鬼,很聪明就是不努力,笑着说训斥的话也变成了嗔怪,这是激励。
老师夸奖品学兼优的小孩,最简单不过,世界上所有的春和景明一下子就吻了上来,故作严肃敲打未长成的虚荣心,这是期待。
老师夸奖没有存在感的小孩,一下子就词穷了。从鸡零狗碎的生活里找到一点点的事不断放大,最后总结是孩子特别懂事,特别乖,老师希望你能再活跃一些。
下次。下次。
让我看到你,好吗?
那个时候,他和现在没什么区别,只是从看着操场玩闹的孩子们,变成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树林发呆。
手指摩挲迪诺留给他的电话名牌,心里想的是过去的事情。
被讨厌或喜欢的小孩永远害怕被看不到。
那被看不到的小孩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