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啪!朱翊钧都忍不住在心里给想出这局的人物鼓掌了。真可谓:
夺泥燕口,削铁针头。
刮金佛面细搜求,端得无中觅有。
鹌鹑嗉里寻豌豆,鹭鸶腿上劈精肉。
蚊子腹内刳脂油,亏他算计到头!
要知道矿监可不是去收税的,而是去巡税的。这是另类意义上的钦差大臣。
若是这事反着来,仓大使殴死矿监,那性质可就变了,就变成火烧钦差!可是这个事情反倒是钦差把官员给殴死了,那这事情的性质就不是火烧钦差,而是钦差仗着特权,无视王法、枉顾人命!
毕竟火烧钦差就是造反,巡查尚要有证据,而平叛只需要名单。
所以这一局必然是仓大使死,用一条人命逼退钦差,且绝不能反着来!
行凶者是中宫内监,同时又堵了司礼监的嘴!
好!好!好!一条人命平衡住了三方,好手段!从暗度陈仓的欺瞒,到了明火执仗的挑衅。偏偏挑衅都挑衅得很有分寸,了不起!
无独有偶,这事儿还发生在河南。
河南这可是个顶敏感的地方,关中平原本有着最富饶的土地,却有着最多的藩王皇亲,导致了最少的税收,乃至全河南的税收都不及藩王的俸禄。
巡税太监下去巡查,被当头一棒顶了回来,朝廷上下居然就哑忍了。
高拱何等自负凌人,冯保何等奸猾聪明,居然都不约而同的认了,一个案子逼得刑部和大理寺在常朝上求助,真是岂有此理!
以小见大,地方局面已然坏到了何种地步!
姑息之弊,已然刻不容缓。得失毁誉关头若打不破,天下事无一可为者。
朱翊钧此时偏偏一句话也说不得,说了也没用,等奏疏提交上来,内阁拟票至两宫,司礼监批红时,才轮到他来过问。
刑部尚书刘自强与刑部尚书张卤眼光一碰,“下官等领相公钧旨。”
然后默契地将视线挪开,都长舒了一口气,这个烫手山芋算是被囫囵吞下了,至于消化不消化,就不是他们能决定的了。
此事犹如一片落叶,轻轻地飘到平静的湖面,荡起一圈圈风潮余波。
接着是兵部尚书的弹劾:申饬山西三边,及时修筑边墙、城堡、墩濠,务期坚固垂久,不得旷时靡费。
这是边阵靡费,山西三边防务,尤以宣府、大同为要害,宣大总督是王崇古,又是晋党!
一个早朝,各方势力粉墨登场,轮番在众人面前向新帝亮一亮肌肉!真不愧是科举卷出来的人才啊,试探都试探得如此默契,上一上天平,见个数目!朱翊钧此时方下定决心,姑息之人能留,要快刀斩乱麻,若任其坐大,其后患无穷。
朱翊钧头一回常朝,就扎扎实实吃了个教训,他本想着惜廉耻、存体面,不以疾言倨色相加,未曾想到当头吃了顿棍棒,也难怪先帝如此不爱上朝,恐怕是被这群聪明人弄得心生惧意,朱翊钧这才体会到了其中滋味。
因为先帝驾崩的缘故,此次常朝政务繁多,能放到廷议上讨论的,桩桩件件都是为难事儿。随着廷议结束时,众臣退下,朱翊钧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也不吩咐随驾扈从,便心有余悸地拉伸着向外走去。
见到了在殿外等候的奶姆金氏和小太监孙海、还有李氏的贴身都人(宫女)凤仪女官崔姑姑,他忙一溜烟地绕过廊柱,小步跑了起来。
见朱翊钧跑得太快,金氏急得叫出来:“哎呦!万岁爷,你慢点儿!当心脚下!”朱翊钧并不理会,一个早上端坐着,浑身都僵了,心里累得很,不得不活动活动。
朱翊钧也不听说,倒更是蹦蹦跳跳着:“今日常朝就是半天,可把人局促坏了,我觉得我的骨头都是僵直的。”
小皇帝也不要坐辇。金氏就要抱起他,朱翊钧还是不愿。金氏只能拉着他的手,防着小孩子蹦跳之间摔倒,朱翊钧本来也不想,见金氏如此紧张样子,也就随她了。刚走没几步,只听一声疾言断喝道:“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