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想从城楼之上跳下去的。
往下倾时,却被一个陌生人拉住了。
所有幻象都消失了,视野里只有少年拉住他时含笑的脸。
那个少年见他衣裳都湿透了,有些疑惑地问:“姑娘,方才雨很大,你一直在这站着吗?”
花重玉粉袖一甩,打掉那人的手。
他的妆早就花了,雨水在脸上流落,露出原本清秀的面庞,嗓子也哑,说不出话。
沈溯一直笑着,也有些尴尬。
今天的事儿还真是多,先是送谢清河,再是送星乌他们,又告别了百里小将军,最后他自己也要走了,远远看见城楼上的人影儿晃呀晃,像是要摔下来似的,遂上来看看。
这人是想自杀?
唉,算他多管闲事吧,难得遇到一个,跟他有过同样想法的人。
他热情开口:“姑娘你住哪儿啊,先回去吧,我看这天气,雨就停那么一会儿,马上又要下了。”
“......”
花重玉有些无语,他如今可是本相,眼前这人不认识自己?
是,他妆是没了,但他眼角的胎记可还在,“玉棠”最明显的特征,他看不出?
哦,差点忘了,有些人确实不关注这些。
他突然起了逗弄的心思,凑近了些,在虚空中点了点少年的脸颊,娇声道:“我住妙香楼,公子敢去吗?”
谁知少年蓦然一笑,很激动似的:“这么巧?我也要去妙香楼。”
不过不是长安的,是姑苏那家,是要去调查些事情。
花重玉在心中冷笑一声:呵,男人就是这样,装不了几秒就原形毕露。
“好哇,那公子到了那儿,可不要忘了妾身,莫被旁人勾了去。”
“好的,不会忘记的,说不定还要靠姑娘帮忙呢。”沈溯眉眼弯弯,不止是真乐还是假笑,“而且我早就被人勾了心,旁人大约是无用的,放心吧。”
“......哦。”
“那拜拜?下次见。”
说罢,那人就像风一样走远了。
神经。
调戏无果,花重玉的心中生出一种挫败感来,越想越难受。
罢了,回葬雪楼杀几个贱人,哄哄自己好了。
他抿了抿唇,拍了拍湿的衣袖,抬手一遮,被雨后的阳光刺了眼。
只是没想到,回了楼中,还没开始杀,就被楼主请到顶层发了任务。
更没想到,两个月后,身在姑苏的他被沈溯认出,变成了帮他调查的工具人。
更更没想到,还能撞见星乌,顺便和她贴身交流了一番,月魄姐姐演起来笨笨的,好些时刻,他都差点要笑场了。
有一说一,背着楼主,帮外人调查自己的家底,顺便和月魄姐姐“偷情”,还挺刺激的。
毕竟,他也不想在葬雪楼呆下去了。
给自己留条后路,没什么不好;当然,若是出了变故,继续留着也无妨。
听沈溯说,穷奇观中来了一位神医,世间奇毒,他皆可解。
说不定,他身上的毒,也能......
即将登台的前几分钟,花重玉仍在一遍又一遍回想这个和他相识不久的人,思考自己这些天故作无辜的伪装是否天衣无缝。
沈溯......
这个名字,他很陌生。
起码在江湖上,不是什么有名的人物。
他自称是穷奇观的令使,来妙香楼是为调查一件事。
在姑苏,也就是他们第二次见面,他便识破他是男子。
花重玉不认为自己在他面前露出过破绽。
这货到底是怎么猜出来的?
幸而他如今只是玉棠,若是暴露了在葬雪楼的身份,那才是真的酿成大错。
门后的掌声和欢呼声越来越响,他微微弯腰低头,方便侍女帮他戴上发簪。
侍女的动作很快,一下就帮他打理好了——不愧是葬雪楼的鉴使啊。
妙香楼内,确有许多走投无路的风尘女子;可相应地,也藏了一些别的人。
楼主不可能放心把这里完全交给他的。
他轻笑一声,起身拽下那挂着的金纱,引退了侍女:“衣裳我自己来就好。”
侍女娇柔地应了一声,行的却是抱拳礼:“是。”
屏风后,上好的纱衣被他灵巧一勾,几根金线便牢牢缠在指尖,粉色水袖长长一拉,遮了他双手。
虽比不得他平日用的那丝线有韧性,但若仅仅是割伤自己,却也够了。
人声喧嚣,戏子如一从容。
玉妆棠簪,正值粉墨登场。
裕宁十八年夏,姑苏妙香楼,幕后一二事毕;万事俱备矣,且待东风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