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梦见自己曾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恋人,那时家中有一大片长满了藕花的荷塘,荷塘上搭着水榭,她常常和少年幽会于荷塘水榭之上。
每逢暑夏,满池碧叶大如圆盘,她就和那少年肆无忌惮地躲在水榭里,他们的身影被一片又一片的莲叶遮挡,他们可以安心在其中私会。
她不止一次地对少年说过,她会嫁给他。她懂得他的雄心壮志,明白他肩上担负的重任,知道他日后要走过的坎坷之路,但她永远都愿意陪着他。
那段时光应当是十分美好的。
梦中画面叠转,瞬间就又到了她出嫁之日。
那似乎是一个寒冷的冬天。
她嫁得匆忙而凌乱,甚至连母亲为她准备好的嫁妆都没有完全带齐,只是自己换了嫁衣、梳了妆发,然后就在深夜匆匆忙忙地出嫁了。
可是哪有新娘子是这样嫁人的呢?
至于她嫁得这样潦草的原因,梦中有个声音告诉她说,是因为她的兄长不允许她嫁,所以她要躲着她的兄长。
她是逃出去嫁人的。
兄长对她挑选的这个情郎十分不满,并且一直十分严厉地对她说,如果她嫁了这个男人,那她此生必不得善终,她一定会后悔终生。
他总是说,她能依靠的人只有他,只有跟在他身边,只有他才能护她一世荣华与安宁,别的男人是保护不了她的。
她和兄长争吵了很多很多回,却怎么都无法反抗她的兄长。
直到梦中出嫁的那一日,兄长因公务外出前往临郡,她便趁着兄长不在家,求得母亲的应允,着急忙慌地将自己嫁了出去。
坐在新娘花轿里的她妆容美丽却又不安,车马颠簸,一路上,她都在担心兄长会不会得知消息后追过来把她抓回去。
如果兄长抓到她的话,她一定会被他软禁起来的。
来接她出嫁的夫婿见她一路惴惴不安,慌得连饭都吃不下,他便中途下马,上了她的花轿,坐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安慰她说,快了快了,马上就要到河内郡了,等到了河内郡,离开冀州的地盘,她兄长再也奈何不了他们了!
梦境中,她仍然看不清夫婿的面容,但是仍旧满心依赖地看着他,重重地点头答应:“好,好,等过了河内郡,我和你就能堂堂正正地结为夫妻,永生永世不再分离——”
她话未说完,忽然,随着一阵铿锵铁蹄之声陡然逼近她,一把横空而现的长刀竟在这时破空砍了下来,直接劈开了她的花轿,在她夫婿头顶上方三四寸的地方才堪堪停住,木屑四溅。
那是一把足以在沙场上将敌人砍得人马俱碎的陌刀,刀身上几乎散发着嗜血的寒意。
刀刃破空声,冬夜的寒风呼卷声,车轿上木板的碎裂声,以及她夫婿和周围侍从的惊呼叫喊声,让媜珠在那一刻心脏骤停。
她以为他们是遇到了沿路打劫的匪徒,她的目光僵硬地停留在了那把陌刀的刀刃处,连脑袋都不敢动一下。
下一刻,她的夫婿被那把陌刀的主人拖出了轿外,又被一脚踹倒在地。
而在她正惶惶不安时,面前的冰凉的刀刃又稳稳往前伸了几寸,那人骑在马上,用刀抬起了她的下巴,逼她抬头直视他的眼睛。虽然梦中的她根本看不清这个人是谁,可她却记得这双漆黑的、寒冷的眼睛。
——“媜媜啊……告诉为兄,你这是要着急去嫁给谁?”
媜珠一下子从梦境中惊醒了过来。
“皇后殿下!”
“娘娘醒了!陛下,娘娘醒了!”
*
媜珠是在椒房殿寝殿内的柔软床榻上醒来的。
醒来时她面对的并不再是那样可怕的噩梦,身体也没有被冻僵在梦中那个冬夜的寒风里。
宫娥们连声惊喜地呼唤着,不多时,等媜珠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皇帝周奉疆已经从外间快步过来,在她床榻边坐下,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媜媜!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皇帝冷峻的面容上是难得出现的担忧和忐忑,他握住媜珠手腕的力道极大,让媜珠几乎有点不舒服。
看着她的那一眼,皇帝的眸色极为幽深,其中甚至还夹杂着一些媜珠读不懂的暗藏的情愫。
他是皇帝,可也是她的丈夫,此刻自己昏迷后苏醒,身为丈夫,他对她的关切和担心都不是作伪,多年的朝夕相处,媜珠能够感觉到他的真心。
可经历了方才的那个梦,想到她昏迷前他对穆王夫妻问责的那些话,媜珠忽然又觉得面前的人很陌生。
她好像从来没有真的认识过他。
仔细想想,就连她当年嫁给他,好像也并非出自她的本意,在她清醒的时候,她根本不记得自己和他相爱过。
只是别人都说她失忆前非他不嫁,是别人都说这个人是她心上人,是他们安排着把她嫁给他的。
……在她所拥有的记忆里,她从来没有主动说过她要嫁给这个男人。
但面前这个男人,不只是床榻间她的丈夫,还是一个帝王。
媜珠压下心中的复杂情思,被他扶着从榻上坐了起来,靠在床头,柔婉温顺地对他微笑:
“妾谢过陛下关怀,陛下,妾并无碍,若反叫陛下为妾忧心,是妾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