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国夫人咬了咬舌尖,硬是把剩下的话给逼了回去,咬牙说了声“是”,
“陛下明鉴,娘娘确实就只问了这些。妾身等都按往日的话又答了娘娘,绝不敢说错半个字。娘娘也并无半分异常。”
皇帝倒安心了,手中朱笔在纸上又稳稳落下一个字,头也不抬地与这两妇人道:“下去吧。”
襄国夫人连忙拉着吴夫人叩首退出了殿外。
两人今日算是犯了欺君之罪,心都跳得飞快,做贼心虚一般冒了一身的冷汗。
直到回到了赵国公府里,吴夫人跟去了襄国夫人房内同她说话,两人挥退了各自的丫鬟,吴夫人这才腿肚打颤地揪住了襄国夫人的衣袖:
“大嫂!咱们今日这是、这是……娘娘明明还说了别的……”
皇后明明还问了许多有关她过去的事情,甚至七扯八扯还扯到了兖国公主的身上,但是关于这些,襄国夫人竟然都自作主张地在皇帝那里瞒了下来!
这瞒了还不算什么,若是日后让皇帝察觉了,只怕他们赵家是要大祸临头的啊!
襄国夫人自己何尝不是胆战心惊呢?
她紧紧握着妯娌的手,两个人的四只手都是冰冷的。
襄国夫人苦苦劝她:“不会的,你听我的,不会有事的。反正今日那佩芝又不在一旁听着,只有咱们二人和皇后在一处说了话而已,旁人都不会知道的。你听我的,我们今日本就该这么回了陛下,这才叫陛下高兴、安心。若是真的一五一十全都说给了陛下,陛下知道娘娘又问起兖国公主的事情,心中反倒不快!到时候也会牵连你我的。”
吴夫人颤抖着点头:“好、好、那就这样……这事儿已经过去了,从此之后,我们都不再提这事了。”
赵国公府看似满门荣华富贵,如今全都系在椒房殿里那个柔弱的女人一人之身。但凡那个女人出了什么差错,他们也再无这样的安生日子可过了。
*
送走母亲和婶母,媜珠一个人在椒房殿的内殿里静静坐了很久。
赵国公府的两位夫人走后,佩芝这才过来问她是否要喝点热茶,媜珠不想让她察觉自己的异样,笑着说了声好,喝了半碗她端来的人参桂圆茶,她这才觉得身上像是有了点暖意。
见媜珠似是无事,佩芝便也放心地离开了,留她一个人待在殿内静一静。
媜珠靠在美人榻上,一双美丽却失了生机的眼睛沉默地看着日光穿透窗纱落在殿内的那束光。
她费力忍着头颅的隐隐抽痛和不适,强撑着思考了很久很久,殿内的光影渐渐西移,直到天色开始昏黑,有宫娥们开始掌灯时,媜珠仍然没有想明白这个问题。
她想不明白,
——周奉疆为什么要骗她?他为什么要骗她?为什么?
上次她问他,为什么不让她打听那位兖国公主的事情,周奉疆是怎么回答她的呢?
他说,兖国公主是昔日先帝周鼎的唯一嫡女,赵太后亲生,所以自幼备受宠爱,性情跋扈,目中无人,对家中庶出的兄弟姐妹们皆冷眼相待,一副谁都看不上的样子。甚至就连她小时候,也没少受兖国公主的欺凌和白眼。
可是事实真的是这样的吗?
兖国公主真的是这样的人吗?
她今日好一番旁敲侧击、拐弯抹角,才从襄国夫人口中套出话来,襄国夫人是如何评价兖国公主的品性的?
襄国夫人说的是,兖国公主温顺懂事,待人和睦亲善。
分明和周奉疆口中所说的是天壤之别!一点都不一样!
在最开始感到震惊和错愕的时候,媜珠还曾经怀疑过,是不是襄国夫人不敢妄议公主,尤其是议论这位太后亲生的公主,为了不触怒太后的颜面,所以才非要硬夸兖国公主的好。
她不停地在想,也许周奉疆跟她说的才是事实,兖国公主的确不是什么好人,襄国夫人之所以不敢说,就是怕说出来得罪了太后而已。
可是,一整个下午,她不停地细细回味着襄国夫人提起公主时的每一个字,最终还是看不出襄国夫人哪里有说了谎话的样子。
尤其是她评价公主时,说公主的温顺懂事,是用了“最出了名的”和“谁人不知”这样过分夸张的词语来形容的。
若是按照周奉疆所说,公主最为人所知的性格就是嚣张跋扈、欺凌姊妹的话,那么襄国夫人再这样说话,反而是显得她故意阴阳怪气地揶揄公主,对死去多年的公主话里带刺了。
襄国夫人那唯唯诺诺战战兢兢的人,她会有这样的胆子吗?
媜珠用了一整个下午在思考,自己的丈夫和自己的母亲,到底是谁更有可能在说谎。
是一贯宠爱她、对她百般呵护的丈夫?
还是恭恭敬敬、规规矩矩,恪守君臣之礼,从来不敢有半分言语失格的母亲?
当排除掉实在不可能的那个答案之后,她选择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了自己的丈夫。
她最终认定,是自己的丈夫,皇帝周奉疆骗了她。
然而,即便她得出了这个结论,这个结果仍旧让她感到万分无法接受。
纵使她失去从前十数年的记忆了,可是光凭着他们同床共枕的夫妻情分来说,她实在很难相信周奉疆会是这样的人。
他是皇帝,更是一个自负的男人,这都让他不屑于去说谎,不屑去故意编造一个谎言来欺骗那些跪拜在他龙袍之下的人。
尤其是去编造一个女人的谎言。
何况这个女人还是他最敬重的养母的亲生女儿,曾经是他名义上的妹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