媜珠的心已然死得不能再死。
正在这时,佩芝领着宫人带着媜珠要赏给穆王府的东西回来了。
好歹常伴君侧,媜珠也练出了能瞬间变脸的本事,只是眨眼睛的功夫,她就恢复如常,和穆王夫妇仍是有说有笑的样子。
又小坐了片刻,穆王与穆王妃起身告辞,媜珠还高高兴兴地叫小宦官去送了送他们。
*
龙章二年的正月初一新年,于穆王周奉弘来说,不啻于是他人生中最晴天霹雳的一天之一。
他一生中只有三天最难忘。
其一是周奉疆杀死他兄弟叔父们夺权上位的那一天,其二是亲眼见到十五郎死的那一天。
再者就是今天。
他不确定周媜珠是否完全恢复了记忆,但他至少能够确定,他三姐姐周媜珠至少知道自己姓什么,知道自己是谁家的女儿,而且肯定已经和周奉疆那逆贼离了心了。
她心里也有鬼,也有秘密,可她都不敢让佩芝知道,不敢让周奉疆知道,反而是来求证他这个亲弟弟。
对她来说,她现下定然把他当做了她身边为数不多可以信任的人了。
她一定不爱周奉疆,一定不爱。
只有不爱一个男人,才会在他身边感到绝望,才会流露出那样的眼神,那种神情是做不了假的。
穆王府内的书房寂静无人之处,穆王用力握住了穆王妃的手:
“她不爱周奉疆,她不和那男人一条心,那一切就好办了!怕只怕那娼妇身子和心都给了周奉疆,如今她的心还是向着周家的自家人,那就好办了……”
穆王妃有些颤颤巍巍的害怕:“殿下,您说的是……什么好办了?”
穆王整个人的面容上呈现着一种诡异的亢奋和激动,脸色涨得通红,手指却因紧握而发白。
“好帮我除掉周奉疆。”
穆王妃慌张地“啊”了一声。
穆王的表情益发坚定:“周奉疆那贼子至今膝下无子,周媜珠被他睡了那么多年也没和他一条心,这岂非天道也助我么?这天下本该就是我周家的天下,如今我是我父亲所存子嗣中的长子……”
“只要周奉疆能一死了之,朝臣们都该尊我为天子。”
“殿下!”
穆王妃是紧张的,害怕的,但她似乎并没有真的反对穆王的想法。
她所紧张与害怕的,只是梦想还未实现之前的忐忑罢了。
“只要周奉疆死了,皇位怎么也该由我来做。届时,我为天子,你就是皇后,咱们的儿子就是太子,女儿也要封为国公主。我还要追封我的生母为皇后,配食我父亲的宗庙。对,还有你的父母,我也会封你父亲为国公,封你的母亲为国夫人……”
他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已然沉入了一场盛大的美梦中,
“我生母在世时温婉美丽,我要给她追封谥号为文与德,让世人都记得她是我父亲的文德皇后,她才不是我父亲一个无名的姬妾,是皇后,是配食宗庙的皇后……那赵氏又算什么东西!”
夫荣妻贵,丈夫都做起了美梦,妻子自然也被鼓舞得飘飘欲仙,穆王妃同样是个孝顺的好女儿:
“殿下的生母若是能追封为皇后……妾的生母,也能被封为国夫人,就为楚国夫人,如何?咱们的女儿,也要做国公主,可封为秦国公主……”
*
直到这一日的夜幕降临时,媜珠仍然感到一阵不可思议。
她完全无法想象,自己是如何撑过了这一日,是如何强打着精神应付了一整日入宫来给她请安的宗亲女眷命妇们的。
或许真的是伴君日久,人人都会蒙上一层虚伪的、用来伪装的面纱。
夜,皇帝拥着媜珠就寝,他自然而然地覆到媜珠身上,随手拉开她身上雪绸寝衣的系带,已然起了兴致欲宠幸她。
媜珠此刻再看向身上的这个男人,心已经不能再用冰冷两个字来形容了。
只剩下单纯的惧怕,那是一种刻入骨髓中的恐惧。
——家中如饲一忠犬,久之,惊觉此犬非犬,实乃一饿狼也。
而且还是一条红眼的食人饿狼。
这条饿狼在你身旁转来转去,你却根本不敢揭发它的真面目,害怕被它恼羞成怒之下咬断脖颈、吃尽血肉。
它还会装作一条忠犬的模样来你身边转圈,索要你的爱抚。
明明害怕至极,却又不得不敷衍着和它亲近。
所以今夜的这场情事媜珠明显不在状态,皇帝只做了一次,收场时也有些意兴阑珊,没了往日的兴奋趣味。
事毕后,他随手披上寝衣,拨开被汗水沾湿在媜珠脸颊上的一缕发丝。
媜珠似乎有些虚弱地躺在他身|下,阖着眼睛,满面潮红,汗湿鬓发,眼尾处隐约有泪珠滚落,继而坠进了枕头里,消失不见。
就一次而已,眼泪倒是没少掉。皇帝轻笑了下。
她是不堪承受的娇柔之态,皇帝并未起疑,只是怜惜她或许是太累了,哄了她几句后就拥着她睡下了。
她虽阖着眼没有看他,可是意识是清醒的。
方才他碰她时,她想过可以寻什么由头推拒过去,不想让他沾她的身。
但只是片刻,想到自己这么多年来的遭际,媜珠最终没有反抗。
——她已经失身给他无数次了。
这么多年,无数次承欢侍寝。
一次两次的拒绝,就算他暂时接受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只要在他身边,她总不可能永远拒绝他,以后也还是要给他的。
遑论已在他手上失了清白,她再想贞烈,清白也无可挽回。
*
那……河间王殿下……张道恭他知道这些吗?
他知道她还活着吗?知道她如今所遭受的一切吗?
这夜,在周奉疆怀中,媜珠失忆后第一次在他的榻上想到了别的男人。
只是这么一想,她便心痛欲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