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你。” 伊介转身时袖风扫落钟乳石上的冰棱，寒潭水面突然炸开细小的涟漪，“别再烦我，否则我便替你处理了它！”

他没看齐休与燕临溪的模样，只盯着潭底避水珠的微光，那里倒映着自己发间未化的雪。

“哼。”燕临溪学着伊介平日里的冷哼，这样的威胁他已经听到过无数次了。接着他又学伊介之前的动作，用力地一甩衣袖，转身就往外面走。

伊介看着燕临溪离去的背影，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复杂。

他原本想做的表情跟行为都被小燕子抢先做完了，这让他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愣了片刻后，他只好说出其他的话,“无用的东西。”

声音撞在结冰的潭面上，惊起几尾休眠的寒鱼。

他闭上眼睛，不愿再看这场景一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有些激动的情绪，又轻声说道，“魔族肆虐之时，你若也是这般无用，不如自行了断。”

“魔族？”燕临溪的脚步顿在冰面上，转身时，睫毛上凝着的水汽已结成细冰，却烧着两团通红的怒意，“魔族跟人族一样，孱弱无能。”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那小小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显然是被伊介的话彻底激怒了，在妖族的认知里，根本不觉得魔族有什么可怕之处，只觉得师父是在故意贬低他，所以才说出这样的话来。

“魔族孱弱无能？”伊介猛地睁开眼睛，眼中的怒火仿佛要将周围的空气点燃，语气冰冷如霜，一字一顿地说道，“不知天高地厚！”

伊介实在是无法忍受小燕子这般幼稚而又无知的言论，魔族的残忍和强大是无数人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教训。但这份愤怒更多的是对着他自己，对着过去那样无能无用的自己。

燕临溪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咬着嘴唇，眼睛死死地盯着伊介。

伊介知道他这是心里不服气，但嘴上又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正准备说出更多伤人的话，好让燕临溪能够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的错误，齐休却在这个时候及时地打断了他。

“若是真如你说的，人族与魔族都脆弱无比——”齐休蹲下身，按捏住小师弟颤抖的肩膀，“你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输给人族。”

他的声音混着潭水流动声，“人族尚有数万剑修，魔族……”

伊介看着齐休的举动，没有再说更多的话。

在这一片激烈的争吵声中，王安谧默默地将灵宠项圈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他的动作很轻，轻得仿佛生怕惊扰了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他那毛茸茸的尾巴，带着讨好的意味，一次又一次地轻轻扫过燕临溪的小腿，“岁旦而已，我已经过了无数次了。”

但在他父亲被诬陷斩首示众，全家被诛杀后，他就再也没有好好过一次岁旦了。

之后的岁旦，那些皇室的小崽子们会将符咒当做鞭炮往他身上扔。所以他从不在皇室的地盘上露出耳朵与尾巴，他不想让自己的毛，变得跟衣服一样破破烂烂，焦黑一片。

伊介重新阖目，寒潭水汽正顺着领口灌进衣内。他听见王安谧离开时踩碎冰碴的 “咯吱” 声，听见燕临溪吸鼻子的轻响，听见齐休飞剑出鞘的清鸣。

当他再次睁眼，洞口只剩半片晃动的冰棱。

走出寒潭的瞬间，岁旦的第一盏灯笼在山脚亮起。

暮色给玄云山麓的古松镀上青灰，燕临溪的布鞋碾过枯枝时发出细碎的响。他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抿着唇跟在伊介身后，发辫上还沾着冰碴。

方才在寒潭洞顶，他本想开口辩解，却想起丐子说的：弱者总拿年幼当盾牌，却不知刀剑从不问年岁，死亡一视同仁。

这样僵硬而压抑的氛围并没有持续太久，木头小马的蹄声从远处传来，燕临溪一眼认出，这是王安谧做的小马。

小马前蹄踏过处，腐叶自动聚成平整的路径，腹下隐现的阵法光纹。

“小狐狸做的。”齐休敏锐地察觉到这是一个缓和气氛的好机会，“他现在已经会用灵气了，每天早课都有认真地在上。”

他看着小师弟蹲下身抚摸马首，小师弟有些惊讶地问道，“课上教了阵法？”

齐休的语气中没有丝毫责备的意味，只是平铺直述了一件事实，“门主的《基础阵道》，你旷了三十七次。”

也就是，一次都没上过。

齐休同样不喜欢上那些无用的课，没有什么是一剑解决不了的事情，如果有，那就再补一剑。

燕临溪的指尖顿在马颈的鬃毛上，小马似懂他心意，前膝 “扑通” 跪地，阵法光纹在马蹄处凝成踏脚石，像在催促他上马。

“玩够了吗？”伊介那冰冷且带着些许不耐烦的声音陡然响起，“若是再这般，我就将你扔在这儿，让荒山野岭的狼将你吞噬。”

“为何现在一言不发了？”伊介见小燕子对自己的这番话完全没有理会，就好像根本没有听到一样，于是又说道，“你之前那股子嚣张的气焰都跑到哪里去了？怎么现在像个闷葫芦似的。”

齐休的剑柄在掌心压出红印，内心十分恼火，此刻他只想给自己的师父狠狠来上一剑，或者干脆直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他才安抚好师弟那有些激动的情绪，结果师父又说出这样让人头疼的话来。

“孩子不是剑胚。” 齐休忍不住开口，“师父，不能这么养。”

时隔半年，伊介又一次听见这相同的话，竟在记忆里重叠成同一道回响。他望着远处山脚下渐次亮起的岁旦灯火，不再言语，只是默默地往前走，也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