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遇也没想到,这次见到道纪,竟是这个夏天见他的最后一面。
于陈遇而言,若自己不去,道纪在那日以后,恐怕只会空空地、高高地悬挂在观星楼的尖顶之上,如同一道冰冷的辉月。
道纪不该是那样冰冷遥远的。
……
陈遇蹲在国师府后门的墙根重新整理自己的计划。
首先从国师府的后门围墙处翻墙过去,那里离道纪的房间最近。
随后会遇到每半个时辰换班巡逻的侍卫,不是打不过他们,只是这些侍卫多多少少都见过陈遇,被发现了难免让他们议论。
但是入夜之后,这些侍卫会远离道纪的房间,因为道纪睡不安稳,在夜里易惊醒伤人,所以那里是巡逻的盲区。
最大的问题还是那个玄澄子,耳朵比谁都灵,有他在,国师府里发生什么大动静,恐怕他都会在第一时间赶到,更何况他的身手……
陈遇虽鲜少遇到敌手,但这位剑法高手,令他不得不掂量自己的武功。
不起冲突是最好的,若真打起来,还会引来巡逻的侍卫,这下就说不清了。
他并没有把握说服玄澄子,这位“霜剑”有自己的立场,他只为保护道纪而来,除此之外,一切都要往后摆。
但陈遇从不提前为自己的行动编排一个话本,因为世上的事大多不会像是话本那样。
这不是他行兵打仗,双方只为较量。
……但又很难说这不是一种较量。
陈遇深吸了一口气,随意地蒙了面,确认自己的封侯已挂在刀鞘之中,在漆黑的夜色下,翻墙而入。
大部分的情况都在陈遇的盘算内,在预料外的是——没碰上玄澄子。
陈遇不禁皱眉,他最怕的便是遇到玄澄子,但若是玄澄子真的不在道纪身边,反而让他担忧。
轻车熟路地在国师府转了一圈,发现道纪并不在自己的房间,也不在丹房。
陈遇远眺,眯眼朝着星光映照的莲塘看去,难道他在观星楼?
今晚无月,众星明亮闪烁,正是观星的好日子。
是啊,大国师确实应该在这种好天气的夜里一观星辰,推演星轨变换。
陈遇狐疑地溜进了观星楼。
他忽然想起每次带人溜进敌军大营的都是陈惘,他好像天生就有那种隐入夜色的本事。
他嘲弄地想,他三弟若真要从敌军中脱身,再消失在众人的眼里,不是什么难事。
可是如果陈惘还活着,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陈遇甩开脑子里关于陈惘的疑问,顺着盘旋而上的云梯,已经摸至观星楼的顶层。
顶层的楼梯口放置了一张矮几,矮几上的油灯忽明忽暗,被风吹得四处摇摆。
陈遇皱了皱眉,这楼里四面通风,风大容易起火,他摸索了一下确认了是加了灯罩的防风油灯,松了一口气。
只是人离开,灯却还点着,亦是不太安全的,北方干燥,又是夏季,容易走水。
尤其是这观星楼的顶层,四面皆是环形书架,错落有致,在昏暗的烛光这下像个迷宫。
为了防尘,书架上放满了木盒子,在木盒子里的才是藏书,更有一些竹简龟甲收藏,若要烧起来,连带着观星楼都要烧没了。
不得不说,渡口的走水让陈遇近些日子里都有些疑神疑鬼的。
陈遇提着油灯,这才去找道纪。
从上楼时便没见到道纪的人影,陈遇便绕着环形书架找人。
要知道明火易燃,所有书架之间没有烛火照明,仅仅凭着一盏烛灯,陈遇不得不眯着眼细细寻找。
直到他在偏僻的一扇书架旁停下脚步。
陈遇莫名觉得好笑:“睡着了?”
怎么会有人席地就睡着了?
见道纪沉静地枕着自己的手臂侧睡,轻靠在书架旁,似是对外界毫无防备。
陈遇左右看了看:“还知道冷,给自己拿毯子。”
可惜毯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风吹跑了,在离道纪两步远的地方。
陈遇走过去把毯子捡了回来,又复盖回了道纪的身上。
许是担心一会儿又被风吹跑了,陈遇把毯子往道纪身下掖了掖。
道纪对此无知无觉,连眉头没皱一下。
隔着毯子,透来道纪的微热体温,在沉睡中的人格外柔软,让陈遇忍不住偷抱了一会儿。
“只有睡着了的时候,才像个少年人。”陈遇紧抱着着他,刮了刮他的鼻尖。
睡颜朦胧,少年才毫无心事。
耳畔是均匀缓慢的呼吸声,陈遇才意识道,两人从来没有过温存的时间。
要么是剑拔弩张,要么是怒火中烧,要么……是嫉妒。
他总是对道纪有过度的情感。
在这种关系下,平静、安宁的共处,竟如此让人迷恋。
一种微妙的情愫在陈遇心中凝结,他那种消失在战火纷飞中的对他人的羁恋,好似重新回到了胸膛。
可道纪又是天上摸不着的星星。
便就如这漫天的明亮星辰,没有一颗属于任何人,萧云何拥有不了,自己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