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渐鸿看似对徐帝忠心耿耿,但言语间偶有为陈遇维护的意思,但他称之为:以事实为据。
他藏得很好,时常让人怀疑这是徐帝把陈遇踹开之后的又一位“红人”。
只不过从羽林卫统领换成了宗正寺卿,实际上换成什么人都一样,徐帝只是需要一位为他“肝脑涂地”的人。
最后诸臣们发现,若真要在关渐鸿和陈遇之间选一个,他们居然更喜欢陈遇。
虽然陈遇骄纵蛮横,爱耍点功臣脾气,但他确实军功赫赫,无人可比。
况且这些年来,诸臣和他相处下来,多有不快,却也能发现他本就是个有话直说的爽直脾气。
而这个关渐鸿……话中有话,言语之间暗藏杀机,稍有不慎就落入他的陷阱。
年纪不大,心思深沉。
这是一把阴狠的刀,是会挑人经脉,会把人搓骨扬灰的。
道纪在这喧闹的朝会上走了神,这些唇枪舌剑的事他没立场插嘴,他的存在就像太极殿里的那两盏长明灯,纯属摆设,或者是震慑。
他走神的时候在想,徐帝为什么忽然诏国师也要上朝,似乎先前他的师尊忘尘子鲜有上朝。
在盯视纱帘的半个时辰里,提及陈遇——道纪也无反应,只是他察觉到徐帝有数次把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而朝下正吵得不可开交。
这让道纪莫名焦躁。
徐帝大概是终于忍无可忍了,怒气冲冲地把两本折子拢在一块儿拍打石桌。
堂下终于噤声了。
徐亨、徐瑛、关渐鸿齐齐停止了动作。
“陈遇暂且收押天牢。大理寺和刑部急审陈惘,兵部旁听,你们三个…都给朕等会审结果!”
朝下一片哗然。
“陛下的意思是,两司会审?可否让儿臣也旁听?”徐亨扬眉,这还叫上了个兵部?那自己岂不是赚了?
“退朝!”徐帝怒喝道,一点都没想搭理徐亨。
徐亨当然是最满意这个闹大的结果的,谁在大理寺和兵部还没点人手啊?反倒是关渐鸿,他拿着陈惘来耀武扬威,不过是冲陛下显摆自己的能力。
才来几日,他的手还没伸到六部和大理寺呢。
如今局面上看似三足鼎立,实际还是太子和徐亨的戏台。
徐亨不屑地瞪视关渐鸿,还轮不到这毛头小子上戏台!
关渐鸿还是那副不动神色的模样。
诸臣们竟然在他的脸上看见了胸有成竹四个字。
他们怀疑自己看错了,但又觉得这个表情出现在关渐鸿脸上合乎情理。
众人大多沉默,也有像徐亨徐瑛般边走边低声交谈。
关渐鸿身边空无一人,没人想同他一起走。
他自然了解自己的境遇,倒也怡然自得。
道纪站在徐帝的身边不远处,离殿门最远,自然是走得最晚的那一个。
正当他松了口气,准备回去的时候,徐帝叫住了他。
“国师,你留下。”
徐帝说得随意,但也有几位走得慢的臣子听见,他们诧异地投来了目光。
道纪的脚步不自然地顿了顿,幸好杳杳拖地的长袍不会暴露他的忐忑。
待众人散尽,徐帝才幽幽地瞥了他两眼。
“朕是第二次同你私下里讲话吧?”
“是,陛下。”道纪打了个道揖,引起珠翠摇晃,发出清脆的响声。
徐帝好似在认真端详他藏在冕旒后的脸庞,“也无要事,你这些日子做的占卜和天象分析,朕觉得很详尽。”
“臣……受宠若惊。”道纪微微抬头,他站在殿下才知道,原来不仅徐帝看不清他的表情,他亦看不清徐帝的表情。
但从他轻快的语气里来听,似乎是在夸奖自己。
“上次的事,是关渐鸿出的差池,却误了你的事,朕罚了你,是为了叫他们知道,北朝是上下一心,并非只依靠一人担责。”徐帝又道。
道纪没想到徐帝此时特来解释的竟是上次的事,忙答道:“祭礼之事,臣虽以为尽心准备,但终究是考虑不周。”
徐帝居然轻笑了几声:“朕就知道卿会这么想,所以才要告诉卿。”
道纪终于抬头,望进徐帝的眼里,他此刻眼神慈祥地看着自己,与方才龙颜大怒的徐帝截然不同。
徐帝好似在同他聊家常,说着说着,干脆连卿都省了:“你还小,跟你师尊不一样,不是说你不如他,你恐怕以后比他还要厉害,说的是你如今对这朝堂还太陌生。”
徐帝顿了顿:“但你要知道,北朝上下一心,齐心协力,并非依靠着某一个人,即便是朕也如此。”
道纪似懂非懂:“臣明白了。”
徐帝笑着摇头:“你还不懂,退下吧。”
道纪茫然地拖着他绛紫色的月纹大袍离开,在殿门沉重地关上之时,忽然想到,陛下所说的,也许是制衡。
他没想到的是,这制衡的规则,只能由徐帝来定,除了他,任何人都没有制衡别人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