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秦兮悦悠悠醒转,身体像一片被风雨摧残的落叶,孤零颤抖着。
世界在这一瞬崩塌,她本就千疮百孔的童年,就这样被彻底撕毁,被彻底剥夺。
她痛,她恨,她怒,她怨,她绝望,她无助,她无措,她无力咽泣,她痛不欲生,她生无可恋…
她想爬起来,冲出去,杀了他们,一把火点了公寓,和他们同归于尽…
她想死,只有死,才能洗脱罪恶和肮脏…
可是,浑身失力,只有眼泪失控滚落,将她淹没。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死神都在嘲弄她,让她连死都没有力气。
不,秦兮悦,你不能死,你死了,婆婆怎么办?
婆婆还在等你,婆婆还在等你出人头地,等你荣归故里啊…
你怎么可以死??
离开容城时,婆婆拉着你的手,说的话,还记得吗?
记得!
她当然记得!
每一个字,都刻入她的骨髓!
恍若大梦初醒,婆婆临别的谆谆嘱咐,开始在秦兮悦耳边响起:
“兮兮,去了美国,要好好学习,只有读书、学习,掌握更多更高更先进的知识,才能改变命运,才能出人头地。
你生来是女孩,但婆婆希望你忘记女孩的身份,把自己当做一个顶天立地的人,敢和男孩、强者去争去抢,去活着,去争第一,去争当学霸,去争当先进。
你的身后没有依靠,你必须靠自己,你要成为自己的依靠。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学习读书。除此外,没有捷径。
婆婆相信你,你一直都很优秀,相信你会金榜题名,相信你会出人头地,相信你会衣锦还乡。婆婆会好好活着,等你回来。
兮兮,你要答应婆婆,你一定要活着,好好活着,活着回来,回来见婆婆,好不好?”
是啊,婆婆叮咛你,活着,好好活着,活着回去,婆婆还在等你,你怎么能死?你死了,婆婆怎么办,她会伤心死的,你忍心吗?
两记声音如纶音玉诏,将绝望痛苦又混乱无措的秦兮悦从自毁的情绪中拉回来,这一刻,她泪如雨下,无比思念和依恋婆婆。
许是极度痛苦出现了幻觉的投射,黑暗空间的上方,悬浮出现了婆婆的音容样貌,像洞观人世苦难的观世音菩萨,殷殷慈祥地凝视着她的小孙女。
秦兮悦伸出被敷的双手,努力向上空伸直,她想去抚摸婆婆的面庞,隔得太远,无法触摸。
想喊婆婆,却发现嘴巴还堵着,眼泪唰地一下流出,连忙举起被缚的双手,拔掉堵嘴的毛巾。
秦兮悦望着虚空的婆婆头像,浑身失力,只是无助哭诉:婆婆,我不干净了,我是不是应该死?我不想让婆婆伤心,可是,婆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婆婆满眼怜爱,嘴角始终带着温暖的笑,轻声柔语:傻孩子,不干净的,不是你。这不是你的错,是坏人的错,你不该拿坏人的错惩罚和羞辱自己。你在婆婆心里,永远都是最干净最漂亮的女孩。该受惩罚、该死的是坏人!而你,应该活着,好好活着!你只有活着,才能挫败坏人的阴谋,是不是?
秦兮悦的眼泪彻底失控,奔涌而下:呜呜呜……,婆婆,可是,我难受,好疼,好痛,这里好黑,我好想回家,好想你,好想跟你回榕树村,呜呜呜……
婆婆温柔的声音带了一点点嗔宠:兮兮乖,不要哭,婆婆是不是跟你说过,遇到事情的时候,眼泪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秦兮悦举起缚着的双臂左右两下,抹了眼泪,乖巧却在哽咽:嗯,呜呜…,我不哭,婆婆,我不哭。
婆婆慈爱地看着她:我就知道,我的兮兮,很聪明,也很勇敢。
秦兮悦举起胳膊又揩了两把断线的泪珠子:婆婆,我不哭,兮兮不哭…
婆婆眉眼都含着温笑,柔声哄慰她:好,兮兮,听婆婆说,还记得你六岁时背的那篇《孟子·告子下》吗?
秦兮悦噙着泪,坚定地点点头:嗯嗯,婆婆,我记得,记得。
婆婆欣慰地点点头,鼓励她:那兮兮背给婆婆听听,好不好?婆婆考考你的功课,有没有落下?!
秦兮悦又抹掉了一些眼泪,瞬间才思泉涌,仿佛又回到了榕树村的老屋柿子树下给婆婆背诵古文的情形,声音还带着哽咽的哭腔:
孟子曰: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征于色,发于声,而后喻。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
婆婆给她鼓掌,不吝赞赏:兮兮好棒,背得真好。那,兮兮,你还记得婆婆当时说了什么吗?
秦兮悦想了想,哽声回答:婆婆说,舜、傅说、胶鬲、管仲、孙叔敖、百里奚…这些贤君名臣,都要经历“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上天才给他们委派重任。婆婆还说,苦难都是财富,它们会帮我们打开很多门。婆婆…
婆婆眼中流露出慈悲,温柔笑道:兮兮好聪明,呐,现在上天也是用同样的方法,在考验你,你只有跨过去这道坎儿,才能实现你的梦想,成为一个有用的人,婆婆从不赞扬苦难,也不是鼓励你没苦硬吃,但是当困难和坏事发生时,婆婆还是希望你不要被它们吓倒,而是像管仲、孙叔敖他们,能用聪明的智慧和坚韧的行动,去解决问题,去走出黑暗。兮兮,你能听懂婆婆的话吗?
秦兮悦已经收住眼泪,红红的眼眸开始转动起来,还是有些懵懂:听懂了。可是,婆婆,我该怎么办?
婆婆温和一笑,口吻却坚定:很简单,兮兮,你站起来,去开门,逃出去,去找人求助,去报警,让警察把坏人抓走,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