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宜从前觉得,贺归辞每每同她说话,嗓音便温柔得仿佛湖面漾开的涟漪,抑扬顿挫间,又好似夜莺清脆婉转的啼鸣。
可如今他却用最温柔的语调说出最可怕的话。
谢宜只觉晴天霹雳。
果然。
暴风雨来临前,总是特别的平静。
那几日相安无事,她原以为贺归辞真的死心了。
到底是她太天真。
谢宜缓缓神,不再挣扎着坐起。
她强自使自己平静下来,试图安抚他:“归辞哥哥,你以为你带我走,陛下就会真的饶过我们么?”
贺归辞没说话。
谢宜试图动之以情:“年少时,哥哥为了得到陛下的认可,每日不到卯时便起床到尚书房,晚间读到将近子时才回偏殿洗漱,你连膳食都是在尚书房用的。哥哥这十来年的苦读,这十来的谨言慎行,苦心精心谋划,阿宜都看在眼中,记在心里。哥哥若为了我违抗圣意,便极有可能会让你失去好不容易才登上的太子之位。为了阿宜,这不值得。”
她言辞恳切,句句箴言。
贺归辞眼底的阴霾一散而尽,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温柔缱绻。
男人禁不住抚上她的脸,似要把她面上的每一个细微表情都收到眼底。
贺归辞柔声道:“我知道,阿宜无时无刻都在为我着想。你放心,我都想好了,他们绝不会怀疑到我身上,纵是怀疑,也断然寻不到半点证据。你别想太多,此事便放心地交与我,待过上两三年,形势好转了,我便让你换个身份入主东宫,真真正正地成为我的妻。”
谢宜惊愕得无以复加,却不敢在面上露出。
缓了半晌,她才怔怔地问:“要过两三年?那这几年,你要把我带到哪儿?”
见谢宜很是担忧,贺归辞哄着她,“阿宜别担心,我自会在外头买一处上佳的宅子好好安置你,吃穿用度也绝不会委屈了你。”
谢宜恍然,苦笑:“归辞哥哥的意思,是要我做你的外室么?”
她面上尽是掩不住的失望。
贺归辞慌了神,忙解释:“这只是暂时的。阿宜,我不是说了么?只须两三年,待形势好转,再无人挡我的路,我便让你换个身份入主东宫,真正成为我的妻,届时这天下都是我的,断无人敢似今日一般阻挠我们。”
“将来如何,你又怎能保证?”
谢宜控制不住情绪,厉声脱口。
她对贺归辞,鲜少有这般愠怒之时,意识到自己的情绪不对,谢宜强自压了压。
她晓之以理:“归辞哥哥,阿宜说句不该说的话,论今日的形势,兼之圣上对云王的看重,你又怎能保证你必定能登上皇位?纵是你能登上皇位,那真的只需两三年便可以了?成为帝王,皆须有人在背后助力,没有大臣支持的皇子,如何坐稳那九五至尊之位?你的背后是徐相,你的太子妃也必然会是徐渺渺,而绝不会是从郴北入京为质的阿宜,这一点归辞哥哥不是早已清楚得很么?”
谢宜说这番话时,满心都是彻骨的酸涩,清脆的嗓音里又带了几分不言而喻的自嘲。
空气恍若凝住般。
贺归辞敛眉,久久也不言语,仿佛在斟酌她说的话。
谢宜见状,乘胜追击:“归辞哥哥,世间事大多不能两全,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现下既已如此,你我何不顺着命运的安排?爱一个人,亦并非定要将她留在身边。阿宜相信,归辞哥哥将来一定会是个好皇帝。”
她的话渗进耳中,贺归辞想到自己若真的放她离开,便要亲眼看着她坐上花轿,亲眼看着她与贺序白拜堂成亲,亲眼看着她和他夫妇一体、琴瑟和鸣,他便仿佛被堵住了呼吸般,险些要窒息。
男人的神色在一刹间由混沌变得阴翳。
仅是半息间,他好似想通了什么,忽地扯开唇角,凉凉一笑。
“不,阿宜,我爱你,便一定要留你在身边,要我看着你和他人举案齐眉、鹣鲽情深,我做不到。任凭你怎么说,我都绝不会放你离开,我一定要将你留在身边。”
说到最后,贺归辞轻叹一声:“罢了,我们不讨论这些,你好好睡会儿,一切有我呢。”
由不得谢宜再劝,贺归辞强硬将大手覆到她面上。
下一瞬,谢宜只觉得眼皮重重地往下掉,她根本控制不住,都没能挣扎几下,就沉沉地昏睡过去了。
***
次日。
荣安郡主府。
因谢宜睡觉一向不喜人在榻边守夜,女使便退到殿外。
今日已日上三竿,容芷和青榆见内殿的门还未开,便推门进去,想将谢宜叫醒。
可掀开帐幔和被褥,却只见两个横放的枕头,两人登时吓了一跳,以为是谢宜想玩小时候常玩的躲猫猫,便忙发散女使们去找。
不想众人将整个内院里里外外翻了个遍,也不见谢宜的身影。
人竟似凭空消失了般。
容芷心惊不已,忙命人将秦易唤来,吩咐他让侍卫将郡主府再翻一遍。
一个多时辰后,仍不见谢宜。
众人面色惊惶地后知后觉。
郡主不见了。
消息不到一刻钟便传到了皇宫里。
郴北侯嫡女、荣安郡主竟在府中凭空消失,满府的女使侍卫却无一人发觉。
贺知鸿雷霆震怒,杖责其贴身的侍女、郡主府总管以及侍卫首领三十大板,并立刻全城戒严,派出上千个禁卫军挨家挨户地搜寻。
三日后。
郡主府。
“奴婢,奴婢那夜在门外半睡半醒,也,也没见有谁进来。若一定要说有什么异样,好像,好像是丑时末吧,奴婢隐隐听到一阵清脆的撞击声,似乎是玉佩撞在门边的声音。可醒来一看,也没见有什么动静,只是见郡主房中的帐幔被风吹动。其,其他的真没有了,求宁王殿下明鉴。”
贺序白双腿交叠,坐在圈椅上,南色沉沉地听着守夜女使颤颤巍巍地禀报。
青榆拧眉厉喝:“这般重要消息,当日问你时,你为何不早说?”
侍女吓得俯首帖耳:“回,回青榆姐姐,府里人多事杂,这种清脆的声响也时常听见,奴婢当时怎么,怎么也想不出是类似什么样儿的声音,这,这才没回。是方,方才殿下进门时,腰上的玉佩也撞到了门边上,奴婢这才醒神,求殿下饶命。”
贺序白沉吟,忖度了半晌。
他才朝容芷问:“请问姑娘,除了本府中的人,平日里有谁最熟悉郡主府,且进出毫无阻碍的?无论其官职大小、身份如何贵重,皆要囊括其中。”
容芷思量片刻,忙垂眉道:“宁王殿下回京有些时日了,想必对我们郡主也有了解。郡主乃高门贵女,况自小养在太后膝下,深得陛下和太后宠爱,京中并无几位闺阁小姐能高攀得上,因而我们府里鲜少有人上门,平日里除了太后娘娘身边的唐月姑姑会奉太后旨意送些好吃的、好玩的东西过来外,便唯有太子殿下时常来找郡主说话解闷了。”
贺序白闻言,不觉讶异。
她字字不提谢宜的声名如何,只将无人与谢宜结交之事推到出身方面。
不愧是从太后宫里出来的人,年轻虽轻,说的却都是漂亮话。
既得到了答案,贺序白也不想去深究那些无关紧要的事,便起身道:“本王知道了。”
除了那位太子殿下,再无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