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长终抬手轻弹,“莫要乱动。魂魄聚的急,还未给你雕肉身,你且先委屈几日。”
枝桠晃了下,余长终又道:“我改了他的记忆,这两日需让他睡着适应新的记忆,暂且不能醒来。”
余妄还在发愣,却见一侧屏风后走出一人。那人一袭玄袍,墨发一丝不苟束好,漠着一张脸往侧边这书房进来。待近了,他前头看向余长终,温声唤一句,“长终。”
灯影下,满屋的桃花为这相见的二人之间添加几分暧昧氛围。
余妄盯着男子的脸,惊讶溢于言表。此人分明就是那日魔界余府内让他回来好好修炼的魔尊!
余长终周身柔和了不少,将桃花枝放在小桌上,冲魔尊伸手张开怀抱,“阿行,过来让我抱抱。”
陌上尘没有片刻犹豫,走近坐在余长终身侧,任由对方抱着自己。
一阵风气,满地的花瓣筑城一堵花墙将连榻与小桌隔开,余妄侧头瞥去,那枝桃花上不多的花瓣已然从淡粉变为粉红。
余妄抿唇:这也是小木能做出来的事了。
余长终的脸埋在陌上尘的颈窝,像是劳累许久终于得以喘息,鼻间的呼吸种种呼出,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意。
余妄这个位置仍能看见屋内相拥的两人,他一时也不知该不该回避,但细细想来,倘若是什么自己不能看的,十之八九是不会出现在梦里的。
想着,他才偏了一毫厘的头又偏了回去。
陌上尘的发冠和任摒玫送他的样式相差无几,只是陌上尘那个黑布溜揪的。
余妄:嗯,他的没我的好看。
对方的头发及腰,余长终抱着人,手便从这人的腰间穿过玩头发。
一时间屋内没人说话,就连花瓣的簌簌声也没了。
陌上尘忽地抬手,苍白如纸的手落在余长终的后脑,没来由地道歉,“对不起。”
余长终的手一顿,随后继续给人编辫子,“不怪你。邪魔有逆反之心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又不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他们若想瞒着你只需花些功夫。我不想发生这种事情,你也不想。怪就怪……我修为太低,保护不好他们。”
陌上尘再无一言,抱着人好似个木桩子杵在那儿。
余长终编辫子的手倏地握紧,兀自喃喃,“阿行,你说……如果当初我护好小阿妄,不让褚道羽带走他,会不会就不会发生这些了?”
房间里烛火燃烧的声音伴随着屋外传来的阵阵蝉鸣,这个夜晚和往常没什么区别。余长终闷着声音,快要将自己整个团进陌上尘的怀里。
“褚道羽带不走小阿妄,他就不会遭受那些,我也不用以灵根补全他的识海,朝凤城里便也能一人将诸多邪魔斩于剑下,护好朝凤城百姓、护好小阿妄、护好爹娘。”
陌上尘没说话,只听见余长终哽咽出声:“可我如今甚至用不了剑……阿行……我如今谁也护不了了……”
身后的手掌将自己紧紧揽在怀里,余长终一瞬间好似失去所有力气、只剩头搁在陌上尘肩上撑着般。
“要是当初……我知道那术法的一切,要是当初我将褚道羽带回来,会不会一切就不是现在这样了……?”
“阿行……我爹娘死了……”
陌上尘抱着余长终的手紧了几分,心口一阵阵泛疼。
余长终从来都太镇定了,像是降临的神明,他温柔、善良,心怀天下苍生,他怜悯着众生,不顾一切保护黎民百姓。他从不后悔自己做过的任何一个决定。
当初以灵根补全余妄的识海,余长终也只是满不在乎地说,“若能以灵根救回他的命,我甘之如饴。”
当初书房里那个说着“我乃度家人,是渡苍生,亦是渡己”的余长终是个为所有人着想的“神”。
度游不同,他是在爹娘的爱护下长大的。幼时所住的府邸并非余府,而是一座更大、更美的府邸,牌匾上刻着“度府”二字。
院里没什么植物,灵气稀薄,度游便缩在阿爹新搭的秋千看书。
看的入神,头顶投下一片阴影,少年模样的陌行漠着脸却又想要扮做亲昵地搭话,“你在看什么?”
度游将怀里的仙门卷轴捧起给对方看,笑靥如花,“爹爹给我的功法!爹爹说了,等我修成了,我就是整个修真界最厉害的!”
陌行愕然,“为何不修魔族功法?度城主不是魔族吗?”
度游想也没想,答道:“爹爹说了,魔族功法在修真界不能轻易暴露,不让我修习魔功。”
陌行沉眉思索着,忽而一脸认真,直视着度游的眼睛,“那日后你做修真界最厉害的,我做魔界最厉害的,我把他们都管好,这样你就可以轻松些了。”
……
余妄晃着头,眼前的画面错杂,一会儿是这儿一会儿又是那儿,他不知道眼下这些记忆又是谁的,也无暇去想,脑袋好似要炸开般疼得厉害。
余妄闭着眼睛,听见一声“上行仙尊”。这声音似有冰川的寒气,却又在夹缝中吹来一道春风。
“上行仙尊……”
余妄睁眼,终于又回到窗边,看着屋内的二人。
余长终不知阖眸多久,哭哑了的声音苦笑一声,“对不起啊阿行,当初说好了要用这个名字做修真界第一的,如今我却成了个废物……”
余妄似又听见度游稚气的声音。
“阿行,待日后我做了修真界第一,我就告诉他们我叫上行好不好?
“上尘……阿行……
“我的名号从你的名字里取,届时你便也是修真界的第一人了!”
陌行:“那我就叫长游!”
度游:“长游好难听的,你还是叫上尘吧!‘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你的名字这么好听,做什么要取那么难听的名号啊。”
“那我听你的,你不要嫌弃我好不好?”
余妄喉间的呼吸似乎都停滞了,他看见,余长终咳出一口血,仰头看着陌上尘,“阿行,你不要嫌弃我好不好?”
一如当初,度游笑靥如花,认真说,“我当然不会嫌弃你!度游而长终,愿择陌上尘!”
房间里,陌上尘垂首抵着余长终的额头,那张冰块脸有了松动,一滴泪从眼睑滴落。
“不会嫌弃你,永远不会……陌行上尘,自当……择余长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