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妄眼眸微弯,不记得自己进入聚魂阵后笑了多少次。
他和秦芜生之间似乎总有一种莫名的信任,纵是某一方立于世人眼中是怎样的恶劣,他知道他是什么样,便会信他至深。
人终究是会变的,但本心在那,又会变到哪儿去?
“好,”余妄手无需费多大力便能落在秦芜生头顶,便顺手揉了一把,“我等你回来的那天告诉我一切。”
他唇边漾着笑意,却始终只是微微勾着唇,笑的平和,仿若神明降世时对世人的怜悯,在转头的刹那对这万万中唯一的人心生爱意,也只是纳怀藏于胸间,容不得自己张扬道出。
余妄想,阿妄哥哥和小阿妄终归还是有区别的。
余妄起手结印,将秦芜生纳入怀中。
从始至终,他没告诉过任何人,秦芜生魂魄的载体是他的心脏。
每一次心跳,既是他为秦芜生心动的证明,也是秦芜生存在的证明。
陌上尘应是走了,这个梦境也就失去了操控者,他知道自己能出去了,往那莫名出现的光源走去。
余妄习惯散发,这会儿墨发有几丝垂在肩头,因为刚才前倾的动作致使一些发丝也跟着倾斜挡住视线,他抬手抓了一把头发将其尽数拨至头顶。
他究竟在想什么呢,怎么会差点将这阵法缔造的一切当做现实?唯一的借口,或许是这阵中的人太过真实。
行至一半,余妄似有所感,猝然回头。
身后不远处余长终站在那儿,发丝颇有些凌乱地散着,一身幽蓝色的长袍,遥遥望着他。
“小妄好久没回家了,幸好没忘记哥哥。”
“哥……”
余妄抬脚朝着余长终的方向一步步走过去,呼吸逐渐加重,看不见的虚空里好似能瞧清他呼出的雾气。
余妄注视着前方,他恨不得马上跑过去、冲过去,扑进他哥的怀里。
那站立的不是回忆,不是虚影,那就是余长终,真正的余长终,是他念了几百年的兄长,是本不可能再见的哥哥。
三百年的无妄仙上,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临风宗被屠,余妄自立宫门在清悟山,带着宗门侥幸逃脱的弟子守着万名碑。仙门各家说他虽为无妄仙上,却有无尽修为,乃当今修真第一人,座下又有两名忠诚的徒儿,是谓虽无妄却无憾。
可他人毕竟不是他,又怎么可能清楚他究竟有没有遗憾?
仙门百家皆知他洞府内有具无魂尸体,却不知井幺山上有三座墓碑。他们都说他无妄无憾,却不知无妄下是家破人亡。
余妄越走越快,可他和余长终之间就像是有什么隔开一般,怎么也没法靠近。
余妄想,是不是哥哥还在怪自己?
自入金丹后余妄便鲜少回井幺城,能见到余长终的机会便更少。他想,是不是哥哥为此才不愿自己靠近?
余妄心里藏了太多话,他想说:
哥,我错了。我不接任务了,我回家,我以后每年都回家,你不要走好不好?我不走了,你能不能回来陪我?
我真的不想一个人了……
虚空中的那滴泪啪嗒落在地上,余妄眉心微微蹙着,嘴唇微颤,他冲几步外的人伸出手,“哥……我好想你……”
余长终并未搭理他,兀自后退一步,示意他的身后,“原地转这么久,该往前了。”
余妄终于停下,定在原地看着余长终。
那双眼睛早就泛红,眼眶里涩意堆积蓄着泪,余妄只看见原来清晰的哥哥逐渐变得模糊,赶忙抬手抹一把眼睛,手背才带走一点泪,又有更多的蓄起,而后顺着眼尾从来一点红的眼窝流下,啪嗒啪嗒压在虚空之上。
余妄当然知道如今这“真正的余长终”也只是聚魂幻阵中的“真正”,可他还是忍不住。
一个人会因何而为另一个人的消失难过?可怜之心、同情之心、悲悯之心、所爱之人、至亲之人……
他救不得余长终,纵是这可以回溯的幻阵他也救不了,哪怕是一抹虚妄也不准许。好像自余长终将灵根补给自己后,这一切都已是无法更改的。
当初余妄拼了命发了疯地找余长终,哪怕是一具尸身他也想或许有一丝机会;可是找不到,什么也找不到。后来他有了横穿三界的能力,却只得余长终魂飞魄散的结果。
余妄记得余长终曾经一次又一次地和自己念叨那句俗套的话——恶人自有恶报,好人自有好报。
哥哥说,那些作恶之人最后都会得到应有的报应,好人也自会受庇护;哥哥说,天道在看,谁做了坏事谁做了好事,最后惩罚与奖赏自有定夺,谁也逃不了的。
余妄想起,幼时余长终除了陪自己玩,大多时间都在往外跑,他说的是——“这世间是非善恶,种种因果轮回是必然,可若能勉力帮助一二,换了新的因果,或是善举或是恶行。我做不到让所有人不落于痛苦,却至少能挽回二三。渡苍生,便是如此;渡己,亦是如此”。
他明明该是记得哥哥这么多的,可为什么会在忘了后不舍得抽出时间回家看哥哥。
哥哥明明该是有好报,该是被所有人记住,还是长长久久活下去的,凭什么要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