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易元劈手夺了电脑,酒疯子上头的姿态:“宋家原来净做这些背信弃义的事?”
听言,宋拂忽而勾了下嘴角,眼底却全无笑意,“背信弃义?”他把手里的茶盏不轻不重地放下,一字一句道,“我就当是你检讨你们孔家。”
当他不知道孔家做的那些龌蹉事吗?
远的大大小小不说,去年开春宋家与越南的合作就是孔家从中作梗搅黄的。还有借宋家的名头干的挂羊头卖狗肉的事,与缅甸方的弯弯绕绕,这些都暂且不提。
“原来从别人身上得不到利好就叫‘背信弃义’,这就是你们的定义么?”宋拂轻蔑一笑,倾身道。
“还有,回去问问你们家老爷子,八七年那场商业危机,你们孔家是怎么做的?太久远记不得了是嘛?”宋拂声音不高不低,接着加码。
有福同享,有难则逃,这就是孔家定义的“背信弃义”。
几句话说得气势汹汹的人即刻哑了火,宋拂笑笑,伸手捞过电脑,把屏幕重新朝向偃鼓息旗的某人,“小孔总还是好好核对一下款目?”
孔易元被煞了气焰,心里明白没有什么筹码能改变宋拂的决定,索性破罐子破摔,皮笑肉不笑:“与你来往的这些红颜知已,汪家都知道么?”
他口中的“红颜知己”不言而明,全然是赤.裸.裸的挑衅。
宋拂原本自然站起身,此刻居高临下,淡淡地乜着孔易元,这时候全身的傲慢都出来了,反问道:“你在缅甸做的那些‘生意’,孔距明都知道吗?”
宋拂轻飘飘地点到孔父的名讳,孔易元脸上闪过一瞬间的裂痕。孔父都不知道的秘账,就这样被宋拂云淡风轻地掀了个面儿。他拿不断加码将孔易元虚张声势的面孔砸的粉碎。
宋拂捏着他的茶杯抬脚就往外走。落门的那一刻身后骂声起,宋拂转了一下手里的茶盏,勾唇笑了。
*
赶在下午五点一刻之前,佘粤终于把稿件给虞妙回复了过去。那头果然立即回复她,假意的佯怒和宽恕,要佘粤千万不要再有下一次。工作事宜交接完毕,虞妙最后加了一句:
节日快乐。
佘粤一愣神,和韬玉那条消息对上,哦对,小年了。
她看了一眼此刻时间,懊悔极了,她给韬玉回信息,不去了。
她望了眼窗外渐暗的日光,去不了了。
正回想着,突兀地一声闷响,门板划过地毯开了。室内没及开灯,门外的光影也昏暗,男人的身影杳杳漠漠,不知哪里投过来的一道光影恰好落到他肩上,金粉洒下似的。
佘粤回过头,眼底有一瞬间摇晃了。
宋拂视线里,薄薄的暮色笼在女人身上,隔着竹影,转身的一瞬满身的寂落。
于是他神使鬼差出声,问她,可以开灯吗?
佘粤适时闭上了眼。
宋拂抬手去掀开关,一瞬间,隐在暗里的两人如同一齐淋了雪。
宋拂先去抱歉,让她等了太久。
看够了黄昏,佘粤也觉得有心无力,觉得一切计较都已然毫无意义。她摇头,却瞥到宋拂手里的吃食。
惊了一跳,多少年不见的东西。
宋拂手中的托盘里,青绿色的圆团子一个挨一个,釉了漆面似的一层薄光,色泽清亮得像晨曦下的琉璃瓦。
佘粤下意识脱口:“怎么会有这个?”
言下立马暴露了她的心迹,宋拂意会到却不深究,倾身放到桌面上,“尝尝。”
佘粤的注意力全被盘里的廿四团勾住了,感情上头很容易失去理性分析,她时下毫无疑惑,一面之缘的两人,宋拂的口吻却熟稔到像与她结识了数十年。
佘粤坐到沙发上,仰头问某人:“是因为小年夜?”
吃廿四团是江南许多地方过年的风俗。也是最常见的祭品,小年夜这天,不吃是不行的。每每吃廿四团,她会被爸爸抱着,一个一个往嘴里喂。佘女士在旁边会佯装嫉妒,你就惯着你女儿罢,怎么不来喂喂我。粤适会笑着,你也回到五岁我就喂你,说着一只手去勾女儿的小脸。那时南方的冬天窗外湿冷,可是屋内其乐融融。
自跟着佘意慈来到北方,她嫁到甄家,再无廿四团这一说,北方小年夜自有习俗,学会了吃饺子,团子的滋味倒是渐忘了。
如今,宋拂不知道哪里搞来这么一盘,佘粤不好当面流露出她内心深处的那片乡愁。
“会所送的。”他又不着痕迹地找补,“今天人人都有。”
“人人都有廿四团?”
宋拂被她的机敏绕住,反笑了,喉结上下涌动,“有饺子、米饼和年糕。”
“你要吗?”他故意曲解她。
“我不是这个意思……”佘粤立马打住,她下意识里拒绝这种毫无意义的自证。
只是太奇怪,北方人的地盘,他怎么偏偏拿到这个。
对方开口了,他向来不屑剖白自己,此刻为拂去某人的疑虑,也为自己那点晦暗不明掩护,道:“我母亲是南方人。她们小年夜会吃这个的。”
咬着团子的佘粤:“…………”
你是装了读心术嘛?
吃人嘴短,更何况此刻佘粤心甘情愿,她暗自记上一笔,看来那张银行卡上的数额又要增加了。
佘粤把电脑还给它的主人,一副工作交割的姿态,宋拂笑笑,任她搁在茶几上。
茶香味的廿四团,入口清香软糯,和记忆里的味道大差不差。佘粤默默地咬着,一口一口,下口很慢,不动声色地红了眼圈。
不怪她,是好多回忆、触感、气味一齐上赶着涌上来,回忆在眼前了,可旧时,旧事,旧地,旧人却又甩下她好远好远。
佘粤还是得承认,她自诩理性,她要她的骄傲,她有她的敏感,她得她的恣意,她受她的寥落。她有时候她能清晰地看到许多事物的症结,譬如韬玉的看似率直的真性情和姑妈的扭捏的心软。人说敏感是一种天赋,但是真真落在你身上了,你会说,不,它也是一种痛楚。
可眼下她坦坦荡荡地承认,她身上就是兼容着落雪和罂.粟,苍白和火烈,都是她的质地。
此刻,她的落雪融化了。
这小年夜的时刻,一朵烟火突然从远方的天空乍然升起,伴随着一声响动,灿烈地失去自己的生命,也义无反顾。
寂静的氛围里,两个人皆是一惊。
佘粤仓皇地抬头,盈眶的泪禁不住力潸然滚落。
不其然地,碰上宋拂的眼睛。
他眼底的眼花火光,从她眼底亮起。
也是同一瞬间,烟花从两个人的眼底寂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