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书颜托举着左手,单手扒拉着身下的狼藉,化毒草的根长到了肩膀处,如同一根根凸起的青筋,盘虬卧龙地爬满了他的胳膊。
一个人都没有,就连躯体的碎片他都没找到,唯有倾盆的雨在遍地的灰暗里冲刷出一抹玉色。
沈书颜将它从瓦砾中扒拉出来,白玉剑身从中间生生折成了两段。
断剑……
磅礴的雨声中,有人在叫他。
“你还在这里做什么?等着被他们抓回去关牢里吗?!”
断剑。
宴云见他一人跪在那儿,不说话,也不动作,眼睛直愣愣地钉在地上,再一看,左手都要被那颗草给吸干了,立马将他拉起来猛扇了两巴掌。
“你清醒点!江玺已经死了!”
沈书颜这才有了点反应,鼻尖后知后觉地泛起酸涩,眼眶被冲得发红,左臂上的疼痛钻心蚀骨。
头顶的伞帮他挡住了风雨,夜鸣蝉抬起他的手臂,拽住那颗草使劲一扯——修长的根茎牵连着一起从肉里拉扯出来,枯萎的根系上还带着血和肉渣。
他现在像个死人,左臂血肉模糊也一声不吭,只有手筛糠般发着抖。
很长一段时间后,他才喃喃道:“师父呢?”
夜鸣蝉不语,只是看着脚下坍塌的废墟。
“江玺呢?”
“死了。”
“尸体呢?扔在哪了?和师父一起烧掉了吗?”
夜鸣蝉道:“你知道了又能如何?沈书颜,人死不能复生。”
沈书颜呆滞地看着她,道:“我带他回家,连着师父的衣冠冢,一起葬在清心宗。”
夜鸣蝉犹豫了很久,才勉强开口:“扔到石潭山里了。”
沈书颜眼里这才有了点光亮,总算不是那副痴傻的模样了。他走下断砖碎瓦,走了几步又停下来,拿出一张纸。
他将纸递给宴云:“这是江玺给我的,关于‘五彩崩人丸’的制作方法他准备了两份,但他告诉过我,给你的那份你没有收。”
“我干不来这些,如果它在今后的生活中能帮到你,他想必也会很高兴。”
沈书颜合上广袖,向两人行了个礼,走进茫茫雨幕中。
宴云本想拦他,却被夜鸣蝉阻止了。那张纸似乎还包着什么东西,握着有些硌手。
她打开纸,里面有江玺的笔记,还有几片蛇鳞。
“师姐,你为什么要告诉他江玺在石潭山,那里可是关押恶鬼的地方,他去了,会被吃得渣都不剩的!”
“他进不去”,夜鸣蝉道,“那里不会允许活人进去的。”
她叹了一声,将宴云搂住,声音几乎要淹没在连绵的雨幕里:“想哭就哭吧。”
怀里的人没退开,也没说话。夜鸣蝉覆上那颤抖的脊背,任由肩头的湿意肆意蔓延开。
石潭山与浮白山仅有一桥之隔,那座悬在河上的浮桥,分割开两个世界,寸草不生的怪石中,回荡着凄厉刺耳的鬼叫。
沈书颜踩在那些石头上跌跌撞撞地走,到处都飘浮着不怀好意的黑影。腰上的苍官发出低沉的嗡鸣,剑身上的符文散着微末的金光。
他一路上都在留意,看江玺的尸体被扔到了哪里。走了许久,一无所获。不知不觉中,竟走到一座大门前。
大门用石头铸成,顶上挂着人手,人腿,人头,另有两尊石鬼官各立其左右,左边那位拿着笏板,上面写着“辨凶”,右边那位执剑,剑柄刻着“苍官”,皆是凶神恶煞,怒目圆睁之相。
见有人来,还是个活人,两尊石像眼球滴溜溜一转,齐齐盯着他。沈书颜无视了两道直射向他的目光,自顾自朝里面走。
右边的鬼官将剑一横,挡在他跟前,喝道:“哪里来的弟子,速速离去!”
沈书颜道:“清心宗沈书颜,前来寻我师弟的尸首。”
“此地并无你师弟,快些离开!”
“我师弟,名唤江玺。”
笏板鬼官见他如此坚持,双手一拉,笏板便像卷轴一般展开,鬼官一目十行,看毕,道:“鬼簿上并无你师弟名姓,石潭乃恶鬼牢狱,你师弟若没做伤天害理不可饶恕之事,何故关进石潭?”
“他……”沈书颜正欲回应,双眸却骤然瞪大。
剑与地的缝隙中,有个少年浑身是血地站在那儿,脑袋由鼻梁为界被砍去一半,留下一条血线。唇瓣一张一合,分明就在叫他:“师兄。”
“江玺!”对面的人听见他呼唤,嘴角扬起一点弧度,他不顾两位鬼官阻拦,弯腰从缝隙里钻过去跨入门内。
“擅闯牢狱,死路一条!”
剑和笏板一起砸落下来,深深陷进地里,江玺从一开始的近在眼前到越离越远,两条锁链也绕上来将他捆住往后拽,沈书颜只能徒劳地伸手,眼睁睁看着那道身影流血、分割,最后碎成一小团一小团的尸/块。
“不……”
黑暗中,江玺捕捉到一声极轻极轻,还有些发颤的尾音。他走到床边,发现床上的人死死抓着枕头,肩头止不住地抖。
这是梦到什么了,能把他吓成这样。
江玺小心地将他搂进怀里,轻声安抚。
“江玺”
“嗯,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