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拨开李逢意额前碎发,不忍与痛恨两种情绪此刻纠缠抵抗,要将他身躯撕裂开来。
你究竟是谁?是真心,还是假意?
......
李逢意其实是装晕,再次睁眼,是在曾买下翁头春的酒肆二楼客栈,虽是上房,毕竟客源稀少无力翻修,房梁与窗框难掩腐朽,好在陈设算齐全整洁。
她起身向窗外远眺,也许因为是赶集日,本冷冷清清的旧巷今日人流熙攘,各家营生张罗起来,叫卖吆喝加之听不真切的路人耳语,让这条街显得格外有烟火气。
青衔许是已经放下防备,此刻不知所踪,她干脆趴在窗沿观察这有趣的红尘一角。
意识散漫游离时,摊贩前某个背影露出的手腕令李逢意呼吸突滞。
并非那只手多么柔荑白皙、倾国倾城,也并非带着斗笠的身影在集上格格不入,只因那人手肘内侧烙着鲜红的蝶翼彩钿——是李逢意从前闲来无事亲自给自己烙上去的。
她的身体还“活着”,会不会就是顾澈本人?!
事急从权,她反手撑窗从二楼跃身而下,给周围吓得够呛,再抬头,那斗笠面纱女子却似早有觉察,一溜烟走出好远。
“等等!”
周围人驻足回头,唯有那女子充耳不闻,自顾自远走。
李逢意干脆指名道姓:“等等,顾澈,顾澈——”
对方微微侧头,脚步并未逗留,她抬手捻诀,金光泛起笼罩周身,须臾便消失在茫茫人海。
可恶,不能放脱这个找回身体的好时机!她也顾不得周围凡人惊愕,抬脚便要飞遁追踪真正的顾澈。
就在同一时间,她的肩膀被人从后用力按住。
“你要去哪里?”青衔凉飕飕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糟糕,不会被他看到了吧?李逢意小心翼翼转身,试探问道:“我肚子饿,要去买些糕点,你要吃吗?”
“......不用,酒楼方才已做好菜食,跟我回去。”
还好还好,李逢意暗自松口气,从容在青衔注视下先行大步流星地踏上阶梯,老旧木板随脚步起伏嘎吱作响。
简单清淡小炒被端到房间,店小二贴心地介绍附近何处风景秀美,何处热闹繁华,怎料被不领情的青衔眼刀飞瞪,只能干巴巴咂嘴退下。
李逢意才拿起筷子准备大快朵颐,她的周身忽有法相光圈拔地而起,八八六十四卦阵旗旋转密合,完全将她包围禁锢在手臂都无法伸直的方寸空间。
她认得这种阵法——上古奇阵,问杀。
所谓问杀阵,问之必言,言之必真,若缄默或有半句虚言,阵中便会惊雷顿起,威压好过飞升天劫,哪怕是化神境都不能全须全尾出来。
这种阵毕竟威力巨大,启动自然也有代价,施阵者不仅要以血做盟,意志更要盖过被问者,否则便会惨遭反噬。
为了问个真相,他居然不惜如此代价,难道她所闻非真,这个顾澈对青衔十分重要?
青衔缓缓站起,眼中寒芒迸射:“回答我,你是不是顾澈?”
李逢意闭口不言。
一刹、两刹......
阵旗忽地疾速旋转,四面八方的银色雷击顷刻奔泄而下,李逢意运气抵挡,那雷光好似能劈天烈地,不一会便强硬破开她护体罡气,钻入每寸肌肤与脏腑。
“啊啊啊啊啊——”
身后半挽的发髻被雷暴打散,威压犹如万针噬骨,肌肉在痛楚中不断痉挛,比油煎火烤都更让人痛不欲生。
眼见雷暴愈发强烈,青衔心底竟闪过一丝惶恐,他上前低吼:“你若说实话,我尚可饶你不死!”
李逢意唇角已经被她咬出殷红血液,但紧闭的唇锋仍旧不肯吐露半句实话。
见眼前人额头青筋暴起,浑身止不住颤抖,青衔嘶吼声逐渐失控:“你真的想死吗?!快回答!”
她身体如铅块沉重,双腿似被抽走筋骨,任由膝盖重重砸在地上,大口鲜血从嘴角涌出。
青衔方才听见这人朝远方大喊“顾澈”,她非顾澈本人无疑。
按理说他最为痛恨这类鸠占鹊巢的夺舍者,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但为何......
为何见她这般痛苦,他竟感同身受,生出不忍?
李逢意意识已经逐渐涣散,半跪的身躯摇摇晃晃,几绺长发无力地搭在身前,指尖与面庞染上乌黑伤痕。
只看一眼,青衔嘴角便同样喷涌出大量鲜血。
他滔天的恨意迅速消退干瘪,有种压抑不住的情绪取而代之蔓延过心头,令他无力再诘问,无心再发难。
那种情绪,居然是害怕。
他害怕这个冒牌货真的死了。
为什么?顾澈如何不讨喜,好歹是条鲜活生命,是他唯一的弟子,所以于私他恨一切夺舍者,于公他应当是为顾澈讨回身体才对。
可他居然临阵脱逃,让自己的意志被击溃,遭到阵法反噬,何其狼狈。
周身的雷霆骤然减弱,李逢意呼吸紊乱,跌跌撞撞爬起,她不顾霹雳蛮横地将右手探出阵外,即便被切割出见骨伤口,亦要拉过青衔衣襟。
下一刻,带着血腥的唇瓣吻上青衔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