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我说你个刘胖子,你这说话怎恁难听……”隔壁牢房的人又互相言谈起来。
待李汝萤又坐好,雾月问:“您几时……成婚了?怎能由着他浑说……”
连李玉稚也是好奇地瞅着她。
李汝萤没解释,只轻声道:“牢房中是放不下大宣公主的。”
她看向李玉稚,“从此刻起,你也只能是我娘家已嫁人的阿姊。”
李玉稚怔怔地点点头,由着她从地上抓起一把灰土抹去她的脸上。
李汝萤如今虽不知雅柯究竟为何回来,却也知模样艳丽的美人是逃不脱敌人的凌辱的。
待看着岳回与雾月几人也都将脸抹得脏兮兮的,头发也弄得污糟后,李汝萤才靠近秦绩。
“如今究竟是怎样的情形?”
秦绩虽只是基层小官,可身在朔安权利场中,自然看得清如今朝局内外。
秦绩垂眸,沉吟道:“我朝与雅柯接壤之地,北有定西都护府,驻有我朝精兵良将;
“而西南则与蜀川边州接壤,蜀川驻军虽弱于西北,然,若欲经西南抵达朔安却道阻险长。
“恰如方才那几人所言,东边动乱,雅柯又与我们和亲订盟,圣人认定西北边患无忧,便自西北抽调了十万兵员征伐东边的夷族联军。
“我想,应当是雅柯狼子野心,趁我西北边防虚空之际,自西北发兵直取朔安而来。”
李汝萤蹙眉:“可若雅柯自西北进军,必先攻陷河陇地区,连连攻破数城之下,为何却在朔安没能听到任何西北城池沦陷的消息。”
秦绩道:“问题便出在此处。前些时日西南邛部首领叛乱,圣人当即便派硖州刺史申奕申世伯领兵前去平乱。西北出了那么大的动静,圣人却无丝毫反应,实属不该。”
下一瞬,包括秦绩在内的县衙官员们却是将目光齐齐看向了林绍。
林绍感受到来自四周极具压迫性的打量,凉意瞬间自他的后颈袭入领口之下。
“你……你们都这么看着我做什么?难不成……你们疑心我阿耶勾结雅柯,故意隐瞒不成?我阿耶人在朔安,怎能知道那么老远的事!”
西北边防紧要,北有浮黎、西南又有雅柯,自高祖平定天下后,便在此处设立定西都护府,驻有二十万大军加以防守。
单论西北的驻军兵力,便几近整个大宣兵力的一半。
倘若放任定西都护府皆由都护一人在西北统辖驻守,恐难令天子安枕。
是以,大宣在定西的都护一职历来是以朝中文臣遥领。
定西都护府下又分设有四个军镇,分别由四名将领镇守。
而本朝遥领定西都护之人,则是林绍之父晋国公。
可尽管是遥领,倘若西北有异,下辖的军镇驻军必会遣使加急前往朔安,经大都护向圣人传奏军情。
但若是消息就此阻断在晋国公手上,那朝廷自然也便收不到来自西北的告急。
就算定西下辖的军镇将领有异心,也不可能四个将领皆有异心。问题无论怎么看,都出现在晋国公身上。
林绍急了:“那你们说,若真是我阿耶叛国,我如今为何还被关在这臭气熏天的牢房之中?”
忽然间,牢房大门被人从外推开,有几名雅柯士兵手持长刀走了进来。
众人的目光齐齐盯着雅柯士兵的举动。
但见他们在几个牢房外轮番打量,嘴中叽里咕噜地交谈着不知在说些什么。
李汝萤低垂着脑袋看着他们的靴尖正分别朝着各个牢房,语气愈说愈是激动,仿若下一瞬就要吃人。
李汝萤低声问李玉稚他们究竟在说什么。
李玉稚的舅父曾往来雅柯数次,精通雅柯话,李玉稚也便跟着舅父学会了些雅柯话。
李玉稚自然听懂了。
“他们问,此间公廨是谁在管事。还说管事的若再不站出来,便将我们统统杀了。”
一侧的县令自然也听到了李玉稚的解释,却状若未闻。
眼看长刃出鞘,刀刃凭空划割出阵阵嗜血的叫嚣,李汝萤正要起身,却见秦绩将她按下,起身向着牢房门侧走了过去。
雅柯人收刀回鞘,领着秦绩走了出去。
秦绩背影淡然,在踏上石阶临出大牢门之际,侧首向她点了点头。
众人原本稍稍松懈下来的心情,因为雅柯人的再度到来变得更加担忧惧怕。
传闻中,高原上的蛮獠未经教化,茹毛饮血,易子而食之事更是屡见不鲜。
方才那几名士兵的脸上全都涂着血红的脸蛋,看起来就像刚刚生吃过活人一般骇人。
一时间,关锁着至少千余人的牢狱竟变得针落可闻起来。
李汝萤其实一直在等。
她在等雅柯人的再度传唤,只有跟着他们走出去才能知道外面究竟是怎样的景况。
哪怕他们攻入了皇城之下,皇城内仍有禁军数万,她不信雅柯人果真便能这般轻易地将皇城乃至宫城攻破。
这是整个帝国的枢纽,怎会这般轻易地被蛮夷攻占。
不知又过了多久,牢房再度被人从外推开,仍旧是先前的几名雅柯士兵,只是比先前多了一名将领打扮的雅柯人。
但秦绩并没有随着他们一同走进。
那雅柯将领态度较几名士兵和缓了许多。他说着不太流畅的汉话,勉强能令人将他的话听辩出来。
“我要找大宣公主。你们之中,谁是,那位大宣公主?”
李汝萤与李玉稚都是大宣公主,可他却说“那位”,意思便是只知道有一位公主。
李汝萤虽不知他们如何得知,究竟要找的又是她还是李玉稚。
但她却是毫不迟疑地仰首以足够端庄的姿态站了起来,悄然轻按下李玉稚忧惧不安的脑袋。
她首先要看起来足够像公主,哪怕尘土覆面,依旧看得出就是他们所要找的公主。
生死一事于她而言早已看淡。
无论朔安还是大宣的哪个角落,其实都再无如阿婆、阿公以及阿兄一般的人足够令她牵肠挂肚的人。
其实后来还有申鹤余,可他……如今不提也罢。
但李玉稚却不同,至少她的阿娘还在。
李汝萤虽比那将领矮上一头,可看向他的神色中却毫无怯懦之意,反而带了些居高临下般的气度。
不知是否是被她周身所有意营造出的高傲所心折,那将领竟很是有礼地躬身对她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公主,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