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法立刻拉住了克劳德的手臂,她能感觉到他肌肉的紧绷。她转向那名工作人员,再次露出歉意的神情。
“真是不好意思,我的同伴他……他只是有些累了,脑子不太清楚,您别往心里去。”
“脑子不清楚?”
那工作人员哼了一声,上下打量着克劳德,眼神里的戒备和排斥愈发明显。
“我看是脑子有病才对!你们这些奇怪的家伙,赶紧走!别在我们村子里惹是生非!”
……这里明明是我的故乡。
明明是,明明是一切开始的——
“哎呀呀,怎么这么热闹啊?”
扎克斯的声音适时地响了起来,他一手提着一个装满了魔晶石的布袋,另一只手还拿着一串刚买的烤陆行鸟肉,脸上挂着招牌式的阳光笑容。
爱丽丝跟在他身后,翠绿的眼眸扫过大厅内僵持的几人,最后落在克劳德紧绷的背影上,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了然。
“老板,这是怎么了?我的朋友们是不是给你添什么麻烦了?”
扎克斯大步流星地走到柜台前,将那袋魔晶石随手放在上面,然后把烤肉递到工作人员面前。
“尝尝这个?刚出炉的,味道很不错哦!”
工作人员看着扎克斯那张毫无防备的笑脸,还有递到眼前的香喷喷的烤肉,原本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了一些,但警惕心依旧没有放下。
“没什么,只是和你们的朋友有一些……小小的误会。”
他含糊地说道。
扎克斯哈哈一笑,顺手将烤肉塞进对方手里,然后转身走到克劳德身边,用力地揽住他的肩膀,将他往门外带。
“好啦好啦,克劳德,我知道你想家了,但也不用这么激动嘛。走,我们出去转转,说不定能想起来什么开心的事情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对蒂法使了个眼色。
蒂法会意,对那名依旧有些不爽的工作人员歉意地点了点头,也跟着走了出去。
被强行拉出旅馆,克劳德还有些不甘心,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名工作人员正低头看着手里的烤肉,表情带着点疑惑。
“扎克斯,你放开我,”克劳德的声音有些闷闷的,“我还有话要问他。”
“问什么问啊。”
扎克斯不由分说地将他拉到街上,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
“你再问下去,今天晚上我们就要睡马路了!而且,”他压低了声音,“你觉得,用那种方式,真的能问出什么来吗?”
克劳德沉默了。
他知道扎克斯说得对。
刚才的他,确实有些失控了。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蒂法跟了上来,她的声音里充满了迷茫,“这里的一切都太奇怪了。就像……一个精美的复制品。”
“复制品吗?这个形容倒也贴切。”爱丽丝走到蒂法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不过,既然是复制品,就一定会有破绽。我们分头找找看吧,或许能发现些什么线索。”
扎克斯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好主意!这样效率也高一些。”
“我和爱丽丝去村子东边看看,顺便找找有没有什么奇怪的能量波动。克劳德,蒂法,你们就负责西边,怎么样?”
他拍了拍克劳德的背。
“特别是你们的家,都仔细看看。”
克劳德没有反对,他只是抬起头,看了一眼不远处那座熟悉的、矗立在村子中央的水塔,眼神晦暗不明。
“……我知道了。”
蒂法的家。
打开门,只有一个正在忙活的陌生老妇人,正架起灶火做饭。
那老妇人听到开门声,只是浑浊的眼睛抬了一下,便又继续低头,用一把铁钳拨弄着灶膛里燃烧的木柴,火光映照着她布满皱纹的脸庞。
“请问……”蒂法的声音有些干涩,她向前走了两步,目光扫过这既熟悉又陌生的房间布局,“您是……?”
老妇人头也不抬,用一种不耐烦的语气回答:“我是这家的主人,你们有什么事?”
蒂法的心沉了下去。
克劳德没有说话,他的视线越过蒂法的肩膀,落在房间的角落。
那里摆放着一架蒙着厚厚灰尘的旧钢琴,琴键已经泛黄,琴身上还刻着一个陌生的家族徽记。
“那……您认识一个叫布莱恩·洛克哈特的人吗?他是我父亲。”
蒂法紧紧攥着拳,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她做着最后的挣扎。
老妇人冷哼一声,将铁钳重重地扔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不认识!我说了,你们找错地方了!赶紧走,别打扰我做饭!”
她站起身,佝偻着背,开始往外推搡他们,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一点礼貌都没有。”
被推出门外,木门在他们面前“砰”的一声被关上。
蒂法靠在冰冷的门板上,身体微微颤抖。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连爸爸都不认识了……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喃喃自语,像是在问克劳德,又像是在问自己。
克劳德伸出手,想要拍拍她的肩膀,但手在半空中顿了顿,最终还是无力地垂下。
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如果是扎克斯的话,这种时候能说出很有力量的话吧?
如果是她的话,感觉什么都不会让她迷茫,一切都会被简单的解决——
在她身旁,仿佛什么情况,都能让人有笑出来的力量。
但克劳德只是自己。
只是他自己。
他只是轻声的,干巴巴的说:
“我们先走。”
两人沉默地穿过街道,村民们投来的目光依旧带着审视和疑惑,仿佛他们是闯入这个宁静世界的异类。
克劳德的家在村子的另一头,一座二层的小木屋,此刻同样完好无损地立在那里,屋顶的烟囱正冒着和缓的白烟。
就在他们即将走到家门口时,一个蜷缩在旅馆角落的黑袍人,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
他正用一种摇摇晃晃、如同梦游般的姿态,沿着小路,朝着村子尽头那座阴森的神罗公馆蹒跚而去。
“Reunion……在等待……”
微弱的、带着狂热的呓语,顺着风飘进克劳德的耳朵里。
他的脚步停住了。
“克劳德?怎么了?”
“不……没什么。”
来到了那个熟悉的木门前,金发男人停住了脚步。
他没有敲门。
那扇熟悉的木门,门上的纹理,甚至角落里一道不起眼的划痕——那还是他小时候不小心用玩具剑弄出来的,都清晰可见。
门后,曾经有母亲温暖的唠叨,有饭菜朴素的香气。
现在呢?
蒂法安静地站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没有催促,也没有出声。
不知过了多久,克劳德终于动了。
却是后退一步。
“……我们回旅馆吧,蒂法。”
蒂法看着克劳德转过身的背影,那双红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克劳德。”
她轻声呼唤,但金发的青年没有回头,只是脚步顿了顿,然后继续向前走。
蒂法抿了抿唇,将涌上心头的疑问和失落都压了下去。
她知道,克劳德现在很混乱,她不能再给他增加更多的压力了。
女人快步跟上,与他并肩走在空旷的街道上。
两人之间的沉默如同实质,压得人喘不过气。
回到旅馆,扎克斯和爱丽丝还没回来。大厅里的工作人员看到他们,只是冷冷地瞥了一眼,便自顾自地忙着手里的活计,不再搭话。
两人各自回了房间。
蒂法坐在床边,双手交握放在膝上,目光落在窗外那片熟悉的山景,却怎么也无法静下心来。
夜晚很快降临。
扎克斯和爱丽丝的调查同样一无所获。
村子就像一个完美的舞台布景,找不出任何破绽。一行人草草地吃了些干粮,便各自回房休息,约定明日一早再做打算。
深夜,万籁俱寂。
辗转反侧的蒂法最终还是从床铺上爬了起来。
现在的她,已经什么都没有剩下了。
选择跟随克劳德,是因为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容身之所再次被摧毁,抱着对家乡的信念,踏上旅程——
为什么会这样呢?
记忆里的家,也不存在了。
推开房间的门,蒂法来到了旅店的走廊,有些昏黄的灯一闪一闪的。
木质地板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这死寂的夜晚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冰凉的空气让她裸露的手臂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
走廊的尽头,是克劳德的房间。
在下楼的时候,怕打扰到他,蒂法特意放缓了步子——
咔擦。
门被打开了。
黑发女人回头,与面色有些苍白的克劳德对上了视线,汗水将几根倔强的金发打湿,黏在额头。
“……”
一时的安静。
先开口的是蒂法。
“克劳德,没有睡好吗?”
“没什么,只是想出来走走。”
浅青色的眸子与绯红的瞳孔相对,蒂法立马就意识到了什么。
自从离开米德加,克劳德好像就没有一天安稳的休息过。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下吱呀作响的楼梯。
旅馆大厅空无一人,只有柜台上一盏孤零零的油灯,豆大的火苗在微风中摇曳,将他们的影子在墙壁上拉得又细又长。
推开沉重的木门,夜风带着山间的凉意扑面而来。
白天的喧嚣荡然无存,此刻的尼布尔海姆寂静得可怕,只有远处巨大蘑菇散发的绿色荧光,给这片死寂的村庄镀上了一层诡异的色彩。
他们并肩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脚步声在寂静中回荡。
“克劳德。”
克劳德的脚步顿了顿,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最近一直没有好好休息吧?”
“只是有做梦……”
“梦到了什么呢?”
克劳德停下脚步,他侧过身,但没有直视蒂法的眼睛,目光落在不远处地面上一块被月光照亮的鹅卵石上。
“没什么,很乱。”
像是在自言自语的声音。
“一些……很奇怪的东西。吃的,游戏,漫画……"
"还有,萨菲罗斯和她。”
提到了仇人的名字,蒂法也停下了脚步,她的视线在克劳德的脸上巡回了一瞬,随后,强压下内心的忧虑。
问点什么别的……
“她是……什么样的人呢?看起来,克劳德之前跟她是朋友吧?对了,扎克斯叫她前辈呢。”
夜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几片枯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她,她很强。”
这是一个简单到近乎敷衍的回答,但他似乎找不到更合适的开场白。
“强大,随心所欲……从来不在乎别人的看法。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像一阵抓不住的风。”
“很喜欢……一些奇怪的东西。”
克劳德的声音低了下去。
“零食,不好看的小说,无聊的游戏,还有……陆行鸟玩偶。”
他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但在她身边的话,从不会感到迷茫。”
“仿佛只要有她在的话——”
戛然而止。
克劳德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像被什么扼住了喉咙,再也吐不出一个字。夜风吹动他金色的发丝,遮住了他此刻晦暗不明的眼神。
蒂法张了张嘴。
纷杂的情绪难以表达。
“……听起来,是个很特别的人呢。”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了,只是安静的看着尼布尔海姆的月色。
皎洁,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