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阿且住的地方,才发觉金碧辉煌的王宫中还有如此简陋的地。
殿前杂草丛生,两边树木高大,殿外都没人看守,殿内更是暗的见不着光。放眼望去室内就只有日常家具,再无半点装饰。
易夙游回到院子中,阿且也屁颠跟了上去。易夙游抽出剑让他离远点,他也不听非要贴上去。
看着他毛茸茸的脑袋,易夙游把剑放在他手上,教他握紧。
阿且回头看她,骄傲地笑了笑。
“我会哦!”
看他傻乐那副模样,易夙游沉默地握住他的手腕。
“放轻松。”
易夙游带动他出剑,看似无力,然而剑过草丛时,罡风凌冽,杂草齐齐断落。阿且眼睛一亮,催促她快些。
春夜来得快,殿前也没点灯。易夙游的剑似长了眼,巧妙地穿过杂草。她动作灵巧避开草屑,该弯腰的时候易夙游带着他,阿且只觉得被点着了也跟着弯了下去,忽而又离地让他如觉踩云端。所到之处,草被断了个遍。清风绕指剑出无影,春夜无声胜有声。
停下来时回到了门前,阿且睁大眼睛看着满地杂草,拍了拍手道:“游儿棒棒!”
“……”
易夙游看着杂草没那么碍眼了,便将他带回屋内。
阿且缩在床上,薄被拉到脸上露出一双眼睛。易夙游抱剑靠在床边道:“睡吧。”
消耗了一天,阿且也是真的累了,没一会就睡过去了。
易夙游刚出殿门,旁边一个提着灯笼的侍从就走了上来。
“仙人,大人请您去一趟万籍殿。”
“走吧。”易夙游跟了上去,恰好有些话还未与嵇氏说完。
此时夜已深,抵达万籍殿时,殿内还灯火通明。一见易夙游到了,嵇氏连忙迎了上去。
“仙人你来了,这边请。”
易夙游落座,便有温好的热酒呈上,看样子是有备而来。
嵇氏酝酿了一下,才有些小心翼翼道:“仙人可是懂招魂?”
易夙游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缓缓道:“有话直说。”
嵇氏在脑子里编的话术一下卡壳,干笑了一声道:“仙人,我也不瞒你。为了吾儿能和常人一般,我费尽了心血寻得了这招魂秘诀,这些年陆陆续续真有些成效,但也是微乎其微。这不是看你提到了,故才有此一问。”
“秘诀?”她所谓秘诀的来历都有些不明不白。
嵇氏对此还是颇有自信,她连忙从宽袖里掏出一本有些破旧的竹简,拉开便递了上去道:“这是通晓城寻来的……”想着易夙游看起来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她便解释道:“通晓城与辞国其他城都不同,最负盛名的便是王宫中大祭司能通天地阴阳,其人凭借此等治国治民之力,为通晓城改命。我花费了那么多的精力财力人力,也只是得到了那位大祭司的手抄竹简本。”
易夙游接过竹简打开,上面写了古语文字,看得出来是抄的。有些文字与图案是依葫芦画瓢,完整性也有待商榷。
嵇氏观察着易夙游的表情,自吹自擂道:“咱们的大祭司能译出那么完整的口诀与仪式流程,这已是非常难能可贵了。”
易夙游把竹简放回案几上,嵇氏连忙搓了搓手犹豫道:“只是,一切都准备好了,效果也止步于此了。不知……”
“可以。”易夙游来也是为了此事。
嵇氏瞪圆了眼,立马道:“好,那十四日后就麻烦仙人帮忙护着一下仪式。”
“护?”易夙游不解。
还以为她要拒绝,嵇氏提高嗓音道:“一般没什么大问题,简单看着就好。”
“谁说是护仪式?”
“难不成……”嵇氏没说下去。
嵇氏怔住,难道这人还真懂招魂不成?旁人说自己会招魂,早就被拉出去鞭尸了。虽然她的装扮看起来是挺奇怪,但是武力强悍,让人不得不“臣服”,本来还只是想着她来护一下仪式,却收获了意料之外的结果。
易夙游起身道:“别干扰我就好。”
嵇氏在云里雾里中反应过来,她连竹简都没看两眼!这要如何招?
“仙人有把握吗?”
“没有。”
“……”
嵇氏观易夙游不像是在说笑,对方手按在剑上,静默注视着她。
“好好好……”嵇氏被看的发毛,应了下来。
十四日过得飞快,平日阿且几乎不出他那个殿,再者成亲前他更是相当于被软禁在里面。直到傍晚嵇珏来访,他满面笑意,亲切地拉住阿且,后面的人捧着换洗的服饰,
阿且坐在椅子上,望着殿前发呆。
“表弟,快换上服饰吧,别耽误了时辰。”嵇珏见这里竟然只有他一个人,环视一圈道:“表弟,都说了不要对不该拥有的抱有幻想,到时候受伤的可还是自己。”
易夙游至那日离开之后就再也没回王宫,嵇氏更不可能知道她的落脚地。阿且仍是坐在椅子上,目光空荡荡的。早知道,他不睡觉就好了。
嵇珏也知道易夙游今日要亲自为他招魂,但是那又如何?阿娘说了她并没有把握。这一次结束后,这位碍眼的也总算要被嫁出去了。
阿且不理他,嵇珏捏紧了他的手,指甲掐了进去道:“还不快给少城主换上!”
这时候,阿且才转过头看着他,也不喊疼。他的目光清而水光盈盈,不说话的时候看着像个正常人。
嵇珏笑容凝固,突然暴起将他扇倒,蹲在他跟前道:“看什么,她回不来了。”
阿且直直倒在地上,慢慢缩紧了身体。
春雨如丝,傍晚的天空暗沉,他眼里的光也随之黯淡,对外界的动静充耳不闻。
将阿且带到正殿,嵇氏才出现,她笑呵呵地拉住阿且道:“吾儿来了,乖孩子真招人疼,今日一定会让吾儿变得更好。”嵇氏虽没见着易夙游,但也断定她不会跑。
阿且身着往常差不多的黑红交襟宽袍大袖,端坐在马车上,长发披在两边,像个傀儡娃娃。跪坐在两边的人在一遍又一遍替他梳着,力道大了扯到他,他也没什么反应。
一想到他本就是傻的,他们也就松了口气。
天赐山附近,祭台之上火盆是熄灭的,但是却变了个模样,众人无一不吃惊望着高台。
长绳从高台四周之上一直拉到四边的地上,每一条长绳上都挂着铃和黄色的方形纸,纸上是红色的字画,嵇氏凑近看发现根本看不懂是什么字。
她唤来大祭司,大祭司摇头,一脸阴鸷道:“我倒要看看她搞什么鬼,是何方牛鬼蛇神。”大祭司自从上次被打了之后,足足十几天下不来床,像是被易夙游掐准了好的时间。一想到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大祭司脸色阴沉得发黑。
嵇珏也看到了,围绕祭台下方画了很大的一个圈,圈里画的曲线连成一副图案,图案周边排列了几行字,他也看不懂。
将阿且带到了祭台上,才发现在躺的地方上面漂浮着透明的纱,轻纱薄雾,上面绘制着金色的图案。
同样画了几根连在一起的线。从头连到尾,一共六根金线,每根线连接处挂着实的圆,在尾部的地方左右各画一个圆,像是白日天河之上挂着的星星。
星纱下,高台边缘是大型方形图,分了九格,每格上面写了金色的文字。
细雨飘摇,遇到轻纱被阻拦。将阿且放在上面后,众人还没看到易夙游。
阿且一睁开眼便看到顶上的金光闪烁,他好奇地望着,第一次没有挣扎。
直到戌时准点,四面铃声无风响动,众人才看到天空之上飞下来的易夙游。
她身着墨色宽袍大袖,宽袍上织着暗红色的山川海水、日月星宿,星辰织金洒满衣摆。长发束起,收进头冠中,一丝不苟,华丽庄重而神秘。
阿且起身,痴痴望着她。
后面跟上来的是易守明,她仍然是最初那身,只站在高台一边,面带着疏离的微笑。
众人不禁屏住呼吸,易守明手指灵活转动,一层强大的威压笼罩了整个祭台。
易夙游走到阿且身旁,将他安放在星纱下躺好,轻抚他的眼道:“好好睡一觉吧。”
阿且听话躺平,但是没睡,只是睁大了眼目光追随着她。
回到方形大阵上,四面火猛然蹿起。
“如往常一般,开始吧。”易守明双手拢进袖中,看着下面奏乐的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