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熙停住脚步,抱膀瞧他,“师父若再倒着走,我们在日出之前便赶不到寺庙了。”
天早已亮了,只是晨间雾气重,只是亮了,见不到日头。
祁夜依面上笑得比阳光还灿烂,跟着景熙身后。
各怀心事,却都未提梦魇之事。
林中寺庙。
景熙同祁夜依赶到时,齐筠鹤已然将白骨聚在一处,布阵想将几鬼引出。
若在凡人眼中,那森森白骨算不得恐怖,可但凡有一点修为之人,都能轻易地看见那完全由内而外散发的浓烈怨气。
景熙心道几百年前那些人敢镇压而非渡化她们,也是熊心豹子胆。
此处若不是她在,怕是那几鬼不会如此束手束脚,齐筠鹤也讨不到好处。
齐筠鹤见二人来,点头致意后,长剑竖于面前,以血为媒,霎时发出耀眼金光。
“滴答——”
“滴答——”
类似水滴的声音响起,景熙皱眉,哪儿的动静?
竖耳仔细去听,依旧“滴答滴答——”响得颇有规律。
景熙见身侧祁夜依并无什么表情变化,小声道:“你可听到什么声音?”
祁夜依一脸不解地摇头,“什么声音啊?”
没听到吗?景熙疑惑,“就是像水滴一滴一滴滴落的声音。”
祁夜依闻言仔细倾听了一番,认真道:“没有。”
是吗?可她耳边依旧响着水滴声,是为什么。景熙环顾四周,也没瞧出个所以然的,四只身穿丧服的女鬼现身了。
没有鬼气飘飘,没有大俗大雅,只是普普通通的纯白丧服,每个人发上都簪了几朵白花。
为首的阿婉叹了口气,“真的是……”真的是什么,她没说继续说,可能觉得没有必要了。
齐筠鹤蹙眉道:“你们若不想死,便交出我师门中人!”
阿叹怼道:“小仙子,你怎的空口白牙污蔑人!谁闲着没事杀些不想干的家伙!”
齐筠鹤沉默半晌,眼瞪得像铜铃,愣是一句话都没说出口。
因为她知晓女鬼身世,天然带上些悲情滤镜,也觉得她们的语气不像说谎。
阿婉见她不言语,道:“小仙子,你杀了我们也成,反正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活了几百年也腻了。”
她说话间还瞥了眼景熙,景熙装没看见。
这几鬼应当不想暴露她鬼修身份,不然早早便漏了馅。
齐筠鹤面色严肃,却迟迟没有点头,直到几鬼纷纷附和,她才犹豫地说了句,“好。”
几鬼向齐筠鹤靠近,景熙耳边依旧是水滴的声音,眼前这种恶鬼自投罗网的场景怎么瞧怎么古怪。
可古怪在何处,景熙又说不上来。
“滴答——”
“滴答——”
那尊巨大的佛像藏在阴暗处,蜘蛛结网伴着灰尘一起缠在身上。
这次景熙看清了。
——那金佛面上竟渗水,拖下一道长长的泪痕。
不对劲!
景熙猛看向几鬼。
在接近齐筠鹤的瞬间,她们身上陡然爆发出猛烈怨气,黑红光芒闪烁,将齐筠鹤狠狠缠绕。
心性不坚之人怕是从此心魔丛生,堕入魔道。
景熙心道不好,忙向她赶去,却被祁夜依抬手制止。
他笑同景熙道:“君子庭的人是君子不是傻子,少庭主若连基本常识都不懂,被恶鬼坑了,还不如殒身在此、退位让贤来得实在。”
只是这片刻功夫,金光大作斩破怨气,四鬼消失不见,剩下的只是一个颤动的檀木盒子和面上风轻云淡,手却隐隐发抖的女子。
耳边水滴声消失了。
祁夜依瞧着这檀木盒,道:“怪不得齐少庭主如此镇定,原是有菩提台开过光的法器。”
齐筠鹤颔首,“家父有幸结识菩提台前辈,幸得一二法器。”
景熙瞧着那震动不止的木盒,菩提台,一群不入世的僧人,能入此处者,条件苛刻,世间百年不得一。
“你打算如何处置她们?”
齐筠鹤:“她们怨气太重,我修为浅,渡化不得。几日后菩提台前辈受邀参加君子节,我可将她们交于前辈渡化。”
景熙颔首,术业有专攻,挺好。
祁夜依见两人忽视他,插嘴道:“小景,你说是谁抓了君子庭的人呢?”
景熙听他这幼稚地类似小时候问“爹爹我可以吃糖葫芦吗”一般的语气,面无表情道:“杨家寨。”
“哎呀,我也这么觉得呢。”
景熙看他一眼,学着他的语气,“是嘛?”
祁夜依:“是呀。”
想问缘由又不知如何开口的齐筠鹤:“……”
师徒恋大抵传言不假。
二人伴着嘴,却只听轰隆一声,台子上那尊佛像塌了,几人瞬间望过去,一滩泥水混杂着金屑流淌下来。
景熙蹙眉,忽地联想到阿婉口中的“偷工减料”,是说的将金身变成泥塑之事吗?
祁夜依指着一滩烂泥笑话道:“俗话说,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这群蠢人竟求一个泥塑菩萨来保佑。哈哈哈。”
齐筠鹤望着出神,半晌竟有些痴痴道:“这尊泥菩萨也是保佑了他们百年……”
她现下真有些体会到那句“人心不足蛇吞象”了。
景熙见齐筠鹤一副“悟了”的模样,又见祁夜依没脸没皮的模样,站在中间面无表情的。
齐筠鹤作了三揖。
祁夜依好奇:“你在作甚?”
齐筠鹤:“一为画壁者。一生执念于此,不论功名成就,坚持者为匠,都值得尊重。”
“二为此泥佛。护此地百年安稳。”
“三为人心。”
景熙生怕她下一句说什么“人心太凉我不敢碰”,抬脚走了。
祁夜依后脚也走,还暗说了句,“受不了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