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两人间的恩怨,还得回到半个月前。
那会正值三伏天,南丘老街像个蒸笼,热的人发懵。
“啧。”
画布上又抖出一条蜿蜒崎岖的黑线,活像头顶乱糟糟的露天电缆,蜘网般兜住天,将云层切割得支离破碎。
季飞扬双指退回,揉揉酸疼的脖子,看向不远处一对祖孙。
这条巷子不算长,正常速度来回走一遍花不了几分钟,然而半小时前季飞扬就看见她们了,现在仍提着菜篮,自以为隐秘地盯着他,嘴里嘀咕听不懂的方言。
来来来,给你俩搬条椅子凑近看?
季飞扬用力摁灭手机,抬头时阴沉的脸秒变,笑盈盈地挥挥手:
“妹妹,买菜么?”
孙女吓一跳,慌忙摇头。
“哦。”季飞扬笑了,“原来这地儿适合散步。”
话里的嘲讽味已经不能再明显,谁大热天在闹哄哄的菜市场散步,要么纯闲的,要么有颗向往粉蒸肉的心。
季飞扬大剌剌地岔开腿坐着,孙女凑近看菜时才收敛些,往后一退,抬头又和老阿姨对峙上了。
两人眼神交锋片刻,他挑眉:“阿姨,看菜还是看人?后者买票。”
孙女属肉包,皮薄但胆大:“门票多少一张?”
“买菜就免,随便看。”
这话说的,孙女立马不客气了,大大方方一抬头,心道这买卖不亏。
在中老年扎堆的菜市场,少年的存在感特别强烈。
小麦色的皮肤,刘海被汗淋湿了,随意向两侧拨开,露出刻意剃断的右眉尾。两只小兽般滚圆黝黑的眼睛似乎燃着一团火,不笑时桀骜若狼,笑时化作弯弯月,十分招人喜欢。
可惜帅哥衣品不怎么样。
孙女一扫那老大爷标配的穿着,草帽、拖鞋、五分大裤衩……视线越往下眉心抽的越厉害。
“醒醒,闭馆了。”季飞扬打个响指,“看菜吧,地里刚摘的,嫩。”
说话间,他右耳的黑耳钉倏亮。
你多笑笑,也嫩,板着脸远看像个小流氓……
好吧,近看更像。
孙女偏开视线,边腹诽,边往袋里扔几个西红柿。
身后抱臂的老阿姨不乐意了,用力拉拽孙女的袖子,后者被拽烦了,切换方言:“你干嘛一定要我问!”
两人大战鸟语三回合,最终孙女叹口气。
季飞扬猜她是败了。
果然,孙女瞅着他的脸色,像怕他发火:“呃,哥哥你不是本地人吧,不念书么?我奶奶问你是不是中考落榜……”
季飞扬咬住差点脱口而出的“关你屁事”,没忘了自己面前是女孩。
总算知道方才半小时里她们在议论什么了。
这地方的人儿蛮有趣,背后不说人坏话。
当面蛐蛐的,嗓音石破天惊,生怕他听不见。
……好吧,听见了也听不懂。
半个月前,季飞扬全家搬回万川。
他适应力极强,曾经裹张薄毯子,就能在冰冷冷的铁椅上躺个三天三夜,如今十来天过去了,也没能适应小山城。
高温不说,方言和像嘴里含酒的口音首先是道门槛。
菜市场更是重灾区,大爷大妈的聊天堪比魔音对轰,像无数只扯着嗓子嗷嗷叫的大鹅。
而他就是大鹅版本的丑小鸭。
“咳咳。”
大鹅清嗓了,用眼神催促季飞扬回答。
“是啊……成绩特差,被退学了。”
他像被戳中痛处,声音落寞:“每天只能起早贪黑卖菜求生,上顿吃了没下顿,就差去街头要饭。”
少年的自白是把上等稻米,老阿姨啄着胜利品,头颅高昂,掩不住的洋洋得意。
谁料,季飞扬扑哧笑了。
“不然妹妹你可怜可怜我。”他蓦地倾身,狡黠道,“再买点儿呗。”
完了,这招斩女。
后头老阿姨的眼珠子快瞪出来了,一把拽走晕乎乎的孙女,眼神像看黄毛勾搭自家无知孙女那般深恶痛绝。
“阿姨您慢走啊。”季飞扬收好钱,虎牙微露,很是挑衅。
许是穿着太不像个好人了,枯坐一上午来买菜的人依旧寥寥。
季飞扬晒蔫了,缩回阴影处,点亮手机回到最初的APP。
如果孙女再回来,会发现那位不学无术的流氓在指绘。
画布上的男生金瞳墨发,猫耳半立半垂,翘腿坐在矮凳上,捧着一块草莓蛋糕懒洋洋地斜睨镜头。
脚边码着菜摊,角落堆扎几个满头包的刺头叠叠乐,梧桐树漏下数点光斑在砖瓦上跳跃,满眼清新翠绿,似能听见喧嚣蝉鸣。
光影画完后,他爽快地吹声流氓哨,点击保存、发布、设置文案。
【挑刺是吧,水平不行就别装那个逼。】
刚一发布,手机震如八级地震。
-啊啊啊顶级萌物!开学狗吃完尸体饱饱的。
-酷狗老师的光影美得老娘满地乱爬,我要掰碎抱回家逐帧学习。
-酷狗你听好,我愿意追随你一辈子,哪怕是以蟑螂的身份[/痴汉流口水]。
季飞扬扫一圈日常鬼畜爬行的评论区,目光停留在森林榜的榜一。
奇怪,金主今天竟然没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