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不喜欢他们,他们不是你的亲生母亲和兄长吗?”
本以为顾元琛又会说“与你何干?”,却不料他轻轻摇了摇头。
“他们不算是母亲,也不算是兄长……你方才也见过顾元珩了吧,他是怎样的人,你看清了吗?”
姜眉不知他们之间究竟有何恩怨,不过为了顺着顾元琛的意思,便连连点头。
他似乎又陷入了深久的回忆之中,把姜眉晾在一边,她便打算去找些别的事做打发时间,最终目光落在了那养着数条金鱼的白瓷盆上。
顾元琛养的金鱼个个壮实,颜色各异,屋子里又暖和,故而个个卖力泳动嬉闹,姜眉走近前,鱼儿们似乎受了惊吓,纷纷四散冲游,激起片片涟漪。
她瞧见旁边的木盒里装着鱼食,想挖一勺投喂,可是也不知道喂食多少,在半途收回了手。
“喂吧,今日还不曾喂过食,两勺便足够了。”
他不让自己看她,也不同她讲话,她自己做事却处处受他安排挟制,让姜眉颇感不自在,便向盆里丢了两勺鱼食,走回顾元琛身边,仰起脸看她,像是瓷盆里的游鱼,暗藏着毫无生气的鲜活。
他不知自己思绪何在,可是目光却追着她的脚步,一直追到自己颔首可见之处。
“今日的太阳很好,你若是心中烦闷,不如让人搀你出去走走。”姜眉在帐帘上写道。
顾元琛早已忘却了昨日的怒意因何而起,似乎让姜眉前来“侍奉”,也变成了他一时心血来潮的愚蠢之举,他看着这女人眼底自己颓然的倒影,对自己也倍感陌生。
他收起茫然与纷扰的思索,看着眼前诚恳的面容,挑眉道:“本王才不要人搀扶。”
姜眉不知道他又要折腾什么,只是觉得他似乎是有意回呛自己,更不知道顾元琛如今虽然面无波澜,可是看着她疑惑不解的神色心中得意。
“你便好好在这里站着吧。”
顾元琛不再理睬姜眉,穿齐了外衣,披散着青丝便径自出了殿门,不过片刻,何永春寻到内殿,让姜眉拿上鱼食盒和他走,说王爷正在花园中等她。
姜眉转头看了一眼自己心心念念的香囊,轻叹一声,默默跟在何永春身后,不论问她什么,也都是用喉间溢出的嘤哼作答。
今日是难得没有下雪的一天,天气格外煦暖,晴好的阳光照着他的脸,即便不算多么温暖,却也明媚舒朗,好奇怪,顾元琛从没有想过自己这样的人有一日可以见到如此景致。
他昨夜睡得不好,眼梢挂着红晕,病容未褪,可是在阳光下站久了,雪白的面上也浮起血色,眉目之间并无凌厉,也并无猜忌,一眼看过,便窥见他空荡的心中宁静的神思。
这是顾元琛鲜少有的神色,后来无论过了多少年,他见过了多少个晴雪的日子,都不比这一日让他心中无限柔逸。
见姜眉来了,他指了指被凿开一个圆洞的池塘冰面,让她去喂鱼,自己则继续晒着太阳,何永春总是担心他受寒,可是难得顾元琛满意,便也不再阻拦。
姜眉踏上冰面,走到洞口前向下瞧,才见里面养着许多颜色更鲜艳,个头更大的金鱼锦鲤,在水下抱作一团簇游。
她蹲在那里,视线很快被水下聚集的游鱼吸引住,手指不停摩挲着装鱼食的木匣。
“这些鱼儿王爷向来宝贝着,你可要好好喂食,不许——”
何永春才想着要好好教导姜眉一番,不想顾元琛却抬手阻止他说下去,告诉他自己今日想吃些清淡的菜,让何永春为自己准备。
“是,奴才也是怕她笨,那……那奴才先行告退了。”
何永春扫了姜眉一眼,她还是注视着那些金鱼,说来她好像并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普通女子爱的胭脂水粉、金玉钗环似乎都与她极不相称。
“这些你从前见过吗?”
姜眉摇摇头,打开木匣从里面抓出一捧鱼食,微微松开指节,鱼食从她的指缝间漏出洒落入圆洞中,看着池中鱼鲤争闹,她的眸色鲜明可见地亮起了几分。
“你喜欢鱼?”
她仍是摇头,抓了三次便将那匣中鱼食拿了干净,又反扣过来,将粘在底上的悉数拍落,随后走到顾元琛面前,默念:“我娘从前在院中养过鱼,我只是想起了从前的事。”
姜眉鼓起勇气小心翼翼说道:“香囊是我娘唯一留给我的东西,请你不要扔掉它。”
顾元琛迟迟点了点头,瞧见姜眉手上涂着药膏的地方粘黏了不少鱼食,将一条叠的得四方齐整的白丝帕递给她。
姜眉埋着头沾了又沾,擦了又擦,直到顾元琛都等得有些不耐,才将帕子递还给他,本以为顾元琛会让她丢掉,却不想他真的伸出了手来接。
她冰凉的手指扣在他的掌心,肌肤隔着薄薄的丝帕相触,留下极为细腻酥痒的感触。
顾元琛忽然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他抬手指向冰面上的圆洞,似是在回味一个时隔经年的故事一样淡淡地说:
“我从前也很喜欢鱼,可是幼时有一次机缘巧合,我在水下见过了鱼的样子,看着它们的眼睛,就觉得它们很可怕,很丑陋,再也不喜欢了。”
姜眉点点头,不知道是表示理解,还是说她知道了。
她本以为这一日顾元琛还是不会轻饶过她,本以为又要过了深夜才能回自己的小院中,没想到他就这样让她离开了,还让何永春送她回去。
一路上姜眉想着顾元琛说过的话,想起他那条手帕上清淡的花茶香味,怎么想也想不通他为什么忽然说起害怕鱼儿的事。
她没能拿回香囊,或许再也拿不到了,或需要为顾元琛做许多事,杀许多人,他才可能还给自己。
姜眉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小院中,推开屋门,看到桌上放着一个小小的青花瓷盆,纹样精致细腻,里面养了一条小小胖胖的鹅头红,瓷盆旁是她的香囊,被抚平了褶皱,静静躺在一个精致的木匣子,她将那香囊拿在手里,似乎还能触到残余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