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提笔一连写了许多字,似乎因为洪英的话情绪有些激动,可是面容却十分平静,洪英好不尴尬,可是又不觉得姜眉是在讽刺自己什么,故而也接过了那张纸,看着一个个力透纸背的小字点了点头。
“王爷要动身前往北边,听说会带上姑娘你护卫左右,我身上有伤,王府中大小事宜还需有人处理,此次不能陪同前往,也希望姑娘你能保护好王爷……如果你真的做到既往不咎的话。”
姜眉不由得蹙眉,又从他手里要回了纸写道:
“我和你并不一样,我保护顾元琛,是因为希望他把我仇人的消息告诉我,我给他卖命,他给我酬劳,我不像是你,你对于顾元琛很重要,我不是。”
洪英知道自己说不过姜眉,也不想和一个不能开口说话的人争论什么,腼腆笑了笑:“姑娘说得有道理,那我就先行离开了。”
“还有一件事……我,我真的很佩服你,这是真心话,那些刑罚如若是落在我身上,想必我早就死了几百回了,我不怀疑自己对王爷的忠心,可是我也的确没有遭受过那些刑责,你是如今这个世上除了王爷之外我最敬佩的人!”
姜眉没有回答什么,将毛笔放在了桌上,默默地,一如既往地垂下了头。
*
“……儿将从军行,老母无可依,且做慈母汤,骨肉充儿饥。”
皇宫内顾元珩夜里挑灯不眠,拿着今日午后才呈上来的奏折反复翻阅,可是却停在了这一页上,仿佛是中了什么降咒一般反复念着这一句话。
这样的话,一夜之间被人用大漆涂写在了京城中几处人流最多的地方,如今街上虽鲜有商贩,可是依旧被许多百姓围观,一时之间京城之中人心惶惶,议论纷纷。
这句话不是在讥讽如今的皇帝顾元珩,又会是谁呢?顾元珩恨也怒也,反复念着这句话,不是为了除此恶贼而后快,却是为了自己身为皇帝无能为力,任天下百姓饱受寒灾易子而食之苦。
他恨,可是又不知道恨谁,他迫切想要做什么,可是却不知道从何做起。
“陛下,要不要派人查一查敬王爷那边?”
冯金看顾元珩这般在意这被人用心涂抹在京城各处的诗句,犹豫再三说出了这样的想法,毕竟出兵北征之事才做定夺,众多朝中大臣及贵胄尚且不知晓此事,便已经有人作诗讥讽,将矛头直指顾元珩,其中用心歹毒深厚,恐怕只有敬王顾元琛一人会有。
“敬王此时应当在病中,会是他吗——更何况,这句诗说得又有什么错处?”
出兵北征,乃是不得已而为之,以此一战避今后与北蛮百战。
可是顾元珩又何尝不晓,如今国力空虚,人心涣散,各方势力环伺京城,天下百姓若再受战争之苦,便真的要骨肉生离,颠沛失所了,他有心补偿如今正在军营中的士兵家人,可是却又拿不出多少银禄以作劳慰。
他难,百姓亦苦。
冯金将安神汤放在了顾元珩面前,恭敬说道:“陛下,听说敬王殿下这几日调养好了身体,还要前往北边代陛下督战……”
“老奴知道王爷在此次出兵北伐一事上与陛下同心,可是他毕竟是敬王爷,陛下不能掉以轻心,依老奴之见,此次敬王爷的病,好得未免有些太快了。”
冯金言罢,便迎来了殿内死寂的沉默,一道锐利的目光将他干瘦的身形扫了一遍,原本在顾元珩手中的奏折“啪”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察觉自己言语有失,冯金连忙扣头请罪,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顾元珩才缓缓开口道:“起来吧,地上寒凉。”
冯金擦了擦额上的汗水,上前为顾元珩捡起了奏折,放在一边。
“朕不喜欢身边人与太后接近,你是伺候了朕多年的老人,应当明白,今日的话,朕不想再听到!”
“陛下恕罪,老奴知错了!”
冯金绝对忠于顾元珩,可是如今顾元珩尚在病中,他也是因为担忧才有如此糊涂的举动。
顾元琛轻叹一声,问道:“敬王府的消息当真吗?琛儿他要前往北边?他不要命了吗?他就这么怕朕动了他的血羽军?”
冯金答道:“王爷心思缜密,血羽军倾注了他无数心血,想必也会有所顾虑。”
“呵,朕也不知道从何时起,幼时起亲密无间的兄弟,变成如今这样无端互相猜忌,这皇帝做得,当真是个笑话!”
“陛下不要自责,当年之事,也是敬王爷他有错在先,若不是他——”
"够了!"顾元珩忽然愠怒不已,“朕不想再提起这件事!”
“告诉京兆尹,只将那些诗句清洗干净,夜间多加巡防便是,此事不必再查——还有,你为朕去办一件事,切记此事只能有你一人知晓。”
顾元珩交代完一切,不由得倍感身心俱疲,身子一沉,斜倚在腰枕上,从一旁的暗格中取出一个陈旧乃至褪色的香囊,想必早已失了气味,可是他还是习惯性的去轻嗅浅香。
登基数载,至今后位空悬,他所有的隐痛沉郁,都被悄悄藏在了这暗格之中,他不想听冯金的话,不想让太后插手此事,可是到底怀疑的种子被悄悄埋进了他心头的最痛之处。
他希望顾元琛不要做愚蠢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