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元珩不禁笑道:“姑娘为何突然这般强硬不留情面,就不怕小怜听了伤心吗?”
姜眉手中的笔顿了顿,又写道:“若是再长在这无名小村里,便是长成村妇,草草嫁人了却余生。”
“命好了遇到个老实的,庸庸碌碌。”
“命不好,遇到个凶恶的,岂不是羊入虎口,余生有什么盼头?”
顾元珩看她写得如此冷硬决绝,不由得心口一涩。
“不论你真实身份是何人,至少你收她为义女,她今后的日子便不会很差。”
他不由得轻笑了一声:“你这样讲话,倒像是她的娘亲一般。”
姜眉红了耳根,默默写道:“我可没有认干女儿的习惯。”
顾元珩想起她和小怜相处时温柔的神色,如今这百般否认,好像漠不关心一般,这装出来的冷酷无情,却也难说得精妙有趣呢。
“你这样说,莫不是怕她成了你的软肋吧?还是有人从前用你的软肋威胁过你?”
姜眉不由得又想起了顾元琛,想起他为自己戴上的金环,想起两位妹妹,下落不明的阿错,还有那条被自己亲手冻毙在寒风中的鹅头红。
她没有写,唇瓣嗫嚅着,似乎在说:“并没有。”
顾元珩敛了笑意,柔和的目光在眼底浅浅勾勒着她的身形轮廓。
这个姜眉,怎么连说谎都不大会的模样。
这样一个纯净没有杂质的人,又是何人如此狠心,把她伤得这般千疮百孔?
他静静观瞧着姜眉,俊容更添柔和。
“过往的不快,就忘却了吧,前往骆钰县城一事我自不能强求于你,只是想姑娘你认真考虑一番——当日你从那帮恶贼手中救下小怜,将其一干人等诛杀当途,的确帮了我们不少,权当是楚某对你的感谢,可以吗?”
“我只是路上捡到她,其余的事,我不知道。”
姜眉并不打算接受这莫名的感谢,眼中再一次眼中阴云翻滚。
顾元珩仍是眸间含笑,轻叹道:“好吧,那便让我先认错,当日相见,不该用什么杀人刑律的话唬呵姑娘,我知道是姜姑娘你路见不平,不惧生死行正义之事。”
行正义之事?
她可没有这样想,她不想再做这种蠢事了。
姜眉强迫自己一字一字回想先前顾元琛对她讲过的话,还有她为了前往北蛮境内救回他真正的心上人,那样费尽心思,苦口婆心的乞求。
求得一个把自己送上绝路的机会。
她以为自己是在救人,是行善事,她太蠢了,她根本就不懂自己到底算是什么。
他从没有把自己当成人来看,哪怕是当成和梁胜他们一般。
甚至他顾元琛以为是她因为没有被选,迁怒于他。
在他眼里,她就是这般低贱,不论是真正的公主,还是将军的女儿,她都是比不上的,甚至就连一个让她死于为国为道的机会都不给她。
这就是她爱过的人,这就是她至今留在脑海中不能忘记的人。
姜眉忍住那剜心拧肝般的痛,低落地写道:“我没有那么高尚。”
“你也不要再同我说这些话了。”
见她眼中再度被泪水充盈,顾元珩更觉心如刀绞。
“不论姜姑娘你如何想,可是在小怜眼中,你就是保护她送她回到亲人身边的姐姐,两位老人家对你感激不尽,我亦欣赏你的义举,想对你无心之助表示感谢。”
他说着,起身行至窗前,用竹竿将窗子撑得更高,于是更多灼暖的日光洒在了姜眉的床榻上。
“人生一世有多少事情都是不得已为之,不得快意,或许是我说得不多,会错了你的意图。”
姜眉抬起手,在阳光下她的指尖泛着薄红,好像是染着血。
那天她离开燕州,离开让她伤心欲绝之地,躲避着顾元琛手下的追踪,一路浑浑噩噩,勉强苟活。
因为胭虿散的缘故,一日不服用,她的伤便一日不得好转,行至骆钰县城外的清溪,马儿也走不动了,她也不想再走下去了。
她只想,就这样吧,还是不要再回去京城了,她不配去见柳儿姐姐,也不配再见阿错,便放走了马儿,寻了一颗正盛放的花树,静静倚靠树下,回望自己的这一生。
褚盛杀了她一次,顾元琛杀了她第二次,她不想再让旁人掌控了,这一次,由她来决定。
然后她听到小怜的哭泣声,那些贼徒放肆的谋划与大笑,他们说小怜会被卖一个好价钱。
小怜哭得那样悲切,就像是当年幼小的她一样。
可是她还要管吗?
她还能管吗?
罢了,罢了……
“姐姐——”
姜眉甩掉脑中纷乱的思绪,可是小怜跑过来,还是看到了她的泪痕。
“姐姐不要哭了,你吃个桃子吧,是在井水里泡过的,凉凉的,吃了就不怕热了。”
她用手覆在小怜的额头上,为她擦去汗水,天气炎热,仅仅是跑了这几步,小姑娘的鬓发就被打湿了。
她又跑到顾元珩身边,怯怯地扯了扯他的衣角。
他从小怜手中接过那有些瘦小的青桃,咬了一口,只觉有些别样的甘甜。
“好吃吗?”
“好吃。”
见顾元珩笑了,小怜仰起脸小声问道:“外公说让小怜做公子的义女,要去县城里住几日,等他们农忙后再回来,那姐姐怎么办?”
“小怜答应了,好啊——至于姐姐该怎么办,自然你是要问过姐姐的意愿了。”
姜眉看着小怜牵起楚澄的手走向自己,拿起手中泛红的小桃子,咬了一口,被药味麻苦了许久的嘴巴终于尝到了些不同的滋味。
“姜姑娘,你意下如何呢?”顾元珩柔声问道。
姜眉没立即回答,又吃了一口桃子,用这香甜的味道将鼻尖的酸涩一同压了下去,怔怔地点了点头。
若是为了别人有了赴死的念头,那不如就为了自己再活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