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素来心狠,想尽办法胁迫人,柳儿姐姐好不容易才有了今日的安稳营生,护着那些姑娘们,切莫要受了他的迫害。
之后,便是阿错了,楚澄待她很好,可是正因如此,她不能让他身陷险境,她还要依靠自己找到阿错。
就这样思虑着,姜眉修修改改,写好了要给柳儿的信,为了请冯金帮忙,她特意请人来屋中叙话喝茶。
却没想到不需恳求,冯金便答应了她的请求,只问这信是要送给何人何处。
姜眉自有些羞于启齿,迟迟写下了柳儿和她的住处。
冯金只看了一眼,便出门帮她寄信,归来才问起这“柳龙梅”是姜眉的何许人也。
她写道:“是待我很好的姐姐,她有些时日不曾收到我的消息了,这信只是报平安的。”
“前些日子,心里装着许多事,又下不了床,所以耽搁了。”
“嗯,这是自然。”
她也由衷感激冯金没有过问信中的内容,楚澄这样清正,对陛下,对王公贵族都有微辞,更不要说是顾元琛,若是顾元琛找上了他的麻烦,他一个没有功名的富家公子,又能如何抵抗?
“不过姜姑娘我有一事不解,我听公子说姜姑娘你已经没有亲人在世了,这姐妹是——”
姜眉如实便写道:“她是我的金兰姐妹,她救过我的命,我也尽了些绵薄之力帮她。”
冯金笑了笑,反正也是闲话品茶,便问姜眉能否说一说此中往事,称楚澄在京城中也有些人脉,可以帮忙接济照料一些,今后若有机会,或许还能登门拜访。
姜眉却有些犹豫。
“其实,柳儿姐姐还是青楼之人,她如今也很好的。”
冯金自然清楚,“嫣红阁”三字已是一目了然。
“其实不该麻烦你和楚公子的,反倒让你们不便了。”
“不然还是不要送那封信了。”
“是我唐突了。”
冯金放下茶盏,连忙答道:“姑娘放心,公子并不在意这些,何况这信也算是姑娘的家书,是我应当做的。”
言罢,他轻抚了抚胸口,怀中的那封书信忽有千斤之重。
“小怜还有些时候才回来,这位柳姑娘如何与姜姑娘相识,不防说与我听听?”
*
“陛下,就是这样的,从前姜眉姑娘被人追杀受伤,逃到了柳龙梅的房中,柳龙梅救了她,她亦多次出手帮助柳龙梅,两人便结为金兰姐妹。”
冯金把姜眉的书信呈到顾元珩面前。
“陛下,这信封不曾加漆印,奴才让人去打开吗?”
顾元珩摇了摇头,指尖缓缓抚过姜眉写在信封上的小楷,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不必,让人尽快送到便是,再让人看看这柳龙梅是否安好——罢了,送信给她,让她当即回信一封,最好是让她能赠些寄托情思的旧物,以免小眉孤单。”
“这柳龙梅妓女出身,行至今日必然是诸多不易,去查查便是,不要惊扰了人家。”
“是。”
冯金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领命后收起了书信。
顾元珩本埋首政务之间,江南多地旱灾,忧报频频,他无暇顾及旁务,就连顾元琛之事也只能先放在一边,可是一听到与姜眉有关,便还是停了下来,从匣中取出了那一支素银钗并一幅他亲笔所绘的画,交给了冯金。
“命巧匠打一套素银首饰,少用些珠宝,不可做得华丽,也不能做得媚俗,要配好这身衣裳。”
“这身衣裳,也要用最好的料子,舒适为重,不能做得太过奢繁,颜色不能灰暗,也不能太明丽。”
这些自然是为姜眉准备的。
冯金还未接过,顾元珩又收回了手,蹙眉道:“也是这几日太匆忙了,不曾问过她的喜好。”
“怎么了,陛下?”
“她应当是更喜欢清淡素雅之物,平日穿衣裳,似乎也只喜欢青绿之色,却不知为何足腕上带着一只没有装饰的金环。”
冯金忙道:“陛下不必担忧,想来您为姜姑娘精心准备的,她一定都会喜欢,何况越是不一样的,才越是陛下独一份的心意——奴才离开前,姜姑娘还用那支簪子挽着发呢。”
顾元珩眼眸微动,恍然道:“是吗?那簪子……不过是旧物罢了,朕许诺会给她更好的,走得匆忙,却也忘了带回来。”
“叫工匠去做吧。”
他按了按眉心,又道:“还有一事——朕记得有一位御厨很会做素膳,用豆腐做出的素菜与荤菜相差无几?”
冯金仔细思虑后答道:“陛下说的应当是刘瑞,去年陛下身子不适的时候,常吃他做得素膳,奴才去看看他在不在,若是在,便让他到小宅去。”
侍奉多年,无需顾元珩多言,冯金自然会把事情办得全然妥帖。
两人正言谈间,前去为敬王顾元琛送信的丞使回到行宫求见。
敬王顾元琛不负所托,找到了顾元珩在书信中提到的草药,这自然是好消息。
坏消息便是,顾元琛似乎病得极重,承使亲眼看到他身边的老太监何永春丢了一条带血的帕子,甚至听闻他还患上了眼疾。
“眼疾?怎么会患上这种病?”
顾元珩心下疑虑,又不担忧,责备顾元琛身边之人照顾太过不周。
“卑职亦只是听说——似乎是因为此次北征时,王爷有十几个忠心不二的私卫亡故北边,都是手下的得力干将。故而一时之间王爷太过悲伤,加之操劳过度,因而才有了眼疾,只是如今已经痊愈了。”
顾元珩一时不答,丞使微微抬头看向君主在书案上轻扣的指节,又极快速的低下头去。
“还有便是……卑职不曾见到王爷,那时王爷正病得厉害,卑职担心是——”
正值暑时,内殿亦铺着毯子,丞使言罢,却顿觉一股寒意自膝上流向面门,又偷偷瞧了一眼,瞥见了天子悬在半空的指节——
不轻不重的一声叩击,远不及殿外的蝉鸣之音,丞使却心头一震,霎时间细密的汗珠沁在额心,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正欲请罪,顾元珩淡淡道:“退下吧,你辛苦了。”
“他身子自幼不好,况且朕并非下达圣旨,即便你不曾见到,也算不得什么过错。”
天子既出此言,丞使慌忙谢恩,恨不能将整张面容埋进地上,由冯金领到了殿门前,匆匆离开。
“陛下还有何吩咐?”
方才丞使所禀显然触动了天子的心事,因而冯金并未一同离开,反而是回到了顾元珩身边。
见顾元珩不答,他小心翼翼放下了手上的银簪和画,为顾元珩拨动冰盘前的风扇,叫来小宦官让人去粘走檐下聒噪的鸣蝉。
回来时,冯金手里又端来一个精致的小瓷碗。
“陛下,这玫瑰冷元子恰适合消暑,奴才方才让人备下的,一时事多,险些耽误了。”
顾元珩本已打开一本呈折,闻言接过,用瓷勺在碗中拨弄了几下。
“父皇素来疼爱众皇子,犹记得幼时酷暑更为难耐,父皇怜惜我们读书辛苦,总会让人送来这冷元子,那时候琛儿还有璟儿都喜欢这甜凉的东西,吃了自己的,我们这些兄长,便会分他们一些……”
“可惜这样的时候,终归是回不去了。”
冯金笑道:“奴才这时还不曾侍奉陛下呢,如今知道了,那不如过几日宴饮,让人为王爷准备一道玫瑰冷元子?”
“不必了,他早就不喜欢这东西了,身子不好,更不能吃生冷之物。”
“陛下对王爷关怀备至,王爷知道了,也一定会高兴的。”
顾元珩却冷哼道:“会吗?只怕是觉得朕另有所图吧。”
似是被记忆中不堪的回忆刺痛了一般,他一时阖目,轻按压着眉心。
“他既然病着,宴饮又本当是为他庆功之时,朕若是再安排了些旁余的事让他扫兴,是否有些不配这‘兄长’之名了?”
他径自摇了摇头,让冯金离开,打开了一道还未曾加盖玉玺的圣旨。
那本应当是敬王顾元琛就藩东昌的御旨。
饱含朱墨的笔锋粗重勾勒而过,原本的字迹在赤红的晕染之下模糊不清,再无人知道这圣旨写了什么。
顾元珩用力加重了些,笔毫到了“顾元琛”三字时却干了,却留下几道血一般的鲜红划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