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你,先前陛下带回来的那个乡野女子,是不是你敬王安排的细作!”
“什么乡野女子,什么细作?”
顾元琛几乎是下意识地驳问,他知道自己不能自乱阵脚,不然今日说错了一个字,便会害姜眉于万劫不复。
“你当哀家已经死了吗!陛下忽然带一个乡野女子回宫娇养着,还有个下贱的野种跟着,不让哀家的人探望,那时哀家便已经起了疑心。”
太后一阵心悸,一面抚胸一面怒骂:“好啊,你做得好啊,若不是你安排的细作,怎么就这样巧和先皇后长得容貌七分神似,怎么就恰好让陛下遇见?”
他不屑地笑了一声,把自己无奈的苦笑也混入其中。
“哦?与先皇后相似?若真有这样的人,只怕儿臣自己便留下了,让她做个洒扫的粗使贱婢,日日在前面驱遣如畜,以消本王心头之怒,何必还要费一番心力送到皇兄身边。”
“更何况安插细作在皇帝身边是为何故,无非是为了打探消息,争抢皇位,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啊太后娘娘,若本王如今想争一争了,今日便起兵谋反,皇兄他也一定能守得住吗?本王看并不见得。”
太后气得跌坐在椅上大骂:“你,这样的话你也说得出口,畜生!”
顾元琛冷冷道:“为何说不出口,本就是本王的东西,这才过了几年,难道母后就忘了?”
当年之事,顾元琛不愿深究,可是每每提起,心中之愤恨实则不减分毫。
“哦,本王险些要忘了,加派细作可是母后您的拿手好戏,先皇后不就是深谙您的教导,堂堂一国之后,不惜卑贱为婢委身本王,在本王身边暗中蛰伏。”
虽说着,脑海之中那张曾经让他恨极了的脸,如今已经模糊不清,取而代之的是姜眉,想起她的一颦一笑,虽痛着,却不会怨恨。
“当年她盗取本王兵符私传军令,泄露本王的行踪,让本王被围岭阳,无奈放弃皇位拥皇兄登基,这其中桩桩件件,哪一样不是您的好手笔,太后娘娘何苦以己度人,这样下作的手段,本王用不到——”
“毕竟本王的母妃出身溧陵兰氏,乃是名门贵族,与太后您乃云泥之别,若非石贼之乱时母妃与先帝生死共进,太后之位,是轮不到一个被先帝鄙弃之人的。”
“好啊!这就是哀家生的好儿子,你这个不仁不孝的畜生,佞王,你……”
“王爷!您息怒啊!”
眼见顾元琛说得太狠,太后面色大变,何永春连忙阻拦,避免事情闹大。太后身子本就不好,因顾元琛这句话盛怒不消,连话都说不出来,被喜俊顺了好久的气。
“你想气死哀家是吗?你如今已经敢不认我是你的生母了是吗?你如此狂悖,就是你,就是你安插的细作,来人,给哀家擒住这个逆贼!”
一个是王爷,一个是太后,又有说不清的纠缠,谁也不能发落了谁,何永春知道顾元琛是心忧姜眉,可若真的再争吵下去,只怕是会让顾元琛自己也深陷泥淖,焦灼之时,还是顾元琛平心下来,率先低了头。
“平白遭人诬陷,任是谁也不会平心静气,何况此乃构陷本王谋逆大罪,因而那位女子的身份,本王会派人查清,倘若真的有歹人图谋不轨,便不会轻易放过,把这妖异媚乱之女替皇兄料理了,清正本王的名誉也好,如此,太后娘娘满意了吗?”
太后抬手,让喜俊站到一边,怒视顾元琛:“那贱人如今腹中已有了皇嗣,你处置了她?你已经得逞了!哀家只恨当日没有今早查清这贱人的来历……”
她怒目望向顾元琛,却见他的目光一滞,出乎意料的神色,就连方才嚣张狂骜的气焰也不见了,不禁心中讶然,难道此事真的与敬王无关?
“……有了身孕?”
顾元琛呢喃着,万幸有何永春在身后扶靠着,才没有在太后面前慌乱无措,只是如今姜眉的安全要紧,他顾不得其他,强撑着说道:“既如此,那便是皇兄的家事,与本王又有何干,说来太后娘娘您不觉得奇怪吗?”
他冷笑道:“皇兄后宫空虚多年,好不容易有了个心爱的女子,却藏起来精心保护着,不愿让您见到,是为何故?当年先皇后是被谁逼死,只怕皇兄心中已经有了定论吧?”
“你休要胡言乱语!”
“究竟是不是胡言乱语,太后娘娘您心中自有定夺,还有,我若是您,今日便不会将子嗣之事告知。”
言毕,他起身行了个礼,扶着何永春的手离开了,踏出宫门时,他扶额挡住了刺目的阳光,双目像是被人剜搅一样痛楚难忍,不由得放缓了脚步。
“怎么了?王爷,可是眼睛不舒服吗?”
顾元琛蹙着眉点头,说不出话来。
何永春扶着他到了百芳苑中略作歇息,顾元琛呆呆地看着满目繁花,可是心中却一片衰朽,他是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力气去说话,或是想些什么了。
“王爷,老奴知道您心里难受,在歇一歇,咱们就回去吧,回去以后再想对策。”
“想什么对策?她有了身孕,皇兄自然小心呵护着,还需本王为她操心吗?”
他越是这样满不在乎的态度,何永春就越是担心,顾元琛因为寒疾傍身本就不易有子嗣,偏偏姜眉这丫头是跟了陛下之后才……老天便是这样心狠的,也就是那么阴差阳错,竟然就回不去当初了。
“是,老奴也是怕您忧心太后那边……”
“她不敢,这一两年皇帝与她疏远了许多,若无皇帝首肯,她不敢轻举妄动——此事切莫操之过急。
何永春瞧着他如此颓然,心中也不是滋味。
“那王爷今后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顾元琛轻声回答,他从未有如此迷茫过,好像无论他做什么,姜眉都离他越来越远,他骗自己,那日她的话已经明了了。
君若无情君自去,他不该放开她的手,如今无论再说什么,都是徒劳。
“你说,我为什么不能恨她呢,就像恨素心那样恨姜眉,若是我像从前一样放下了,不再对她日思夜念的,便也不会如此时这般颓唐了,对不对,何永春?”
顾元琛小声呢喃着问道,语气小心又谨慎,甚至是虚心求教的态度,就像多年前他尚为稚子,将何永春作为所有的依靠之时。
何永春轻叹了一声,小声劝解道:“王爷,那丫头不是先皇后啊,先皇后已经亡故了。她辜负了您的盛恩,她死有余辜,所以您恨先皇后。可是您不会恨她,不要说这些让自己伤怀的话了,您没有什么错。”
顾元琛好像是没有听到这句话一样,他站起身,脚步虚浮地向前走,他这一生都是这样漫无目,无所依凭的向前走,旁人走的路坚实不移,他却踩着水上的腐木一路向下沉去。
他嫉妒,悔恨,怨姜眉不肯听他解释,一心属意顾元珩,又担心她在宫中无依无靠,被人暗害,将来受人欺辱,可是这些情愫,只能变成一张密织的网,将他裹得窒息,他还能做什么呢,木已成舟……木已成舟了。
“太累了。”
顾元琛轻声呢喃,何永春一时没会领他的意,直到他说“不想争了”。
“皇帝想做什么便做吧,斗了这么多年,我累了。”
何永春怎么会不知道他的脾性,这样的话,他不会轻易说出口的,曾几何时,他看着顾元琛照顾姜眉时那细致入微的模样,也曾替顾元琛奢想过许多,罢了,是冤孽,那便彻底了解了吧,但愿那丫头今后在宫中安稳享福,也算弥补了她这半世颠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