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马亮“钦定”要去的地点。
在十几年前,这里因为地震成为废墟,老县城八成的建筑坍塌。因山体垮塌及山体滑坡、泥石流等次生灾害影响,受灾面积大且严重,就保留作为地震遗址。
而后新县城重建,满目疮痍的过去迎来新生。
途中,他们先经过了青川县。
这里也曾经历过地震的重创。东河口地震遗址的纪念碑前,十几年过去,这里仍旧放着整排的黄白菊花。
“北川老县城的遗址只会更惨烈,做好准备吧。”
马亮看着眼圈已经开始红了的沈逝水,压低声音,“沈老板,你要觉得有点扛不住,一会儿就在车上休息,别勉强。”
沈逝水深呼吸了几轮,坚定道:“我会去,我能承受。”
蔚岚和艾征天看着展示牌上的文字,心有戚戚,眼圈通红。
常途沉默着将车开到了北川老县城地震遗址。
青山绿水环绕之中,赫然是当年的废墟。
马亮眺望着废墟,“那时听说地震了,还觉得老师大惊小怪,毕竟我们那儿也没怎么晃。但后来才知道发生的是前所未有的大地震。”
众人慢慢地往前走,若干钢管支撑着空荡荡的大楼,下方的水泥、钢筋、玻璃无序地叠加。
建筑上脱落的招牌砸进断裂的墙体,钢筋高耸着指向天空,或弯向地面。
曾经的居民楼倾斜着,倒塌的超市与汽修店里还遗留着工具与被砸坏的车辆。
缺损的水泥柱横倒,下方生出了绿色的草叶,静静地伸展着。
“那时候刚好体育课,旁边有个楼被晃塌了一半,大家都被吓得大哭,还好没出大事。但是看了电视,活生生的人啊,就被这么压住了,没了命,甚至都挖不出来了,就跟做梦似的。”常途忽然开口,心情有些沉重,心有余悸。
他当时在省内,亲眼见到了涌入的救援车辆与人员,自己一位远房的哥哥去当了兵,也参与到灾区的救援中,听说后来去做了心理治疗,很久之后才好。
这里只是灾情最严重的其中一处。
还有整座山轰然倒下,两座山合二为一——那些压倒在山下的乡村城镇,那些原本生活在其中的人,就这样成为了山的一部分,再也走不出来,就这样失踪、消失了。
有些原本幸存下来的人不敢进入楼房,躺在大马路上睡觉。
但地震来时,地面也会裂开黑暗的深渊,时开时合,也会将人高高弹起,将轰鸣与哭喊掩埋。
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都压低了声音,或沉默或哽咽,生怕惊扰了废墟下的人。连无人机也不愿放出去,只想轻轻地压下脚步声,为数不清的生命默哀。
满山皆无人,满山皆是人。
旗帜在废墟中飘扬,它的前方是一整个学校,都在重重叠叠的山石之下。
时间静止在那一刻,生命也停止在这一刻。
天空中忽然飘起了小雨。
“我们走吧。”马亮看身后的大家已经哭成一片,只有周遥川拿着半包抽纸,沉默地给沈逝水等人递。
他的眼神中有悲戚,却没有流泪,就连语气也没有太多起伏。
“我们马上就去新北川。好了啊,都过去了。”马亮拍拍常途的后背,既是和他说,也是在劝大家。
常途握着方向盘,良久,没有踩油门,也没有放下手刹。
“抱歉老浪,我得缓缓。”
如果说唐山大地震太早,那么这场地震则是他们这个年纪的人所共同经历的,是属于时代的共鸣。
周遥川十分理解地看向常途,“那这段我来开吧。”
那些悲痛的过往不能忘记,生活同样也要继续。
周遥川一如既往地开得很平稳。
北川新县城位于老县城以南的永昌镇。
等到了镇上,雨又渐渐停了。
巴拿恰商业街上人潮如织,传统的羌族碉楼耸立在大牌坊旁边。一只羊头悬在牌匾下方——羊头是羌族人的图腾。
他们正好赶上了热闹的时候:羌年。
羌年从农历十月初一开始,会举行几天庆典。
天色已晚,广场上竟簇拥着成百上千个人,几乎要挤满了。
台上的“释比”是族中的权威之人,与“祭司”的形象相似。他穿着彩色的衣服,唱着经文,敲着羊皮鼓,为新的一年祈祷祝福。
充满民族特色的羌歌在广场上回响,演员们穿着民族服饰载歌载舞。
而后是羌族萨朗,不只是刚刚的演员,还有其他的本地群众们也纷纷加入,唱着他们熟悉的歌,跳着他们从小就会的舞蹈,歌声真挚,舞步轻快,将广场的热闹程度拉到顶峰。
马亮等人只能在外围观看,但仍然被这样的气氛感染,心情也好了很多。
生命既脆弱,又顽强。曾经经历过惨痛,有些人倒下留在过去,但更多的人还要继续生活,重建家园,重焕新生。
“哎,都饿了吧?去那边来碗红烧肥肠?”马亮招呼道,“我请客,啊,不用沈老板出钱!给我减一次!”
艾征天小声嘟嘟囔囔,“早知道应该先点点硬货,好好宰上老浪一顿……”
马亮瞪眼,“你说啥,大点声说。”
艾征天缩缩脖子,嘿嘿笑道:“我说,那我不客气了啊,我正好饿了!”
“周老师……我觉得,还挺神奇的。”沈逝水没有参与讨论吃的,只是轻声感叹,“我们哭啊笑啊,到头来,都不过是‘活着真好’。”
“人生大事,不外乎生死。但生死降临,就不止是一个人的事了。所以呢……”周遥川把袖子稍微向上提了提,抬手抓住了沈逝水的手腕。
“有限的生命追求不了无穷,那就按着自己的心意,尽可能地久一点吧。一点点都好。”
沈逝水还有点愣,就被周遥川抓着,往前迈出一步。
“大家都过去了,就别愣着了。”
周遥川在向他笑,让沈逝水隐约看出一丝得逞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