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该躺下,闭上眼,等一周后科考队的直升机来接,到阿根廷休整,再回美国继续他的研究。可他辗转反侧。
于是,他做了一个决定。他有十多年都没有这么冲动过了。
他要提前离开南极,跟着那艘邮轮,跟着那个女孩,回到乌斯怀亚。
苏熠收拾着行李,脑子里还在回放叶星的笑容,心跳快得他有些发抖了。
“你疯了吗?自费搭游客的船?你知道德雷克海峡的浪有多大吗?”同事盯着他,一脸不可思议。
“在德雷克海峡的巨浪里,你就像洗衣机里的塑料瓶里的水,明白吗?”
科考队的人看着他火急火燎地联系白天那艘邮轮,一片哗然。
“你是疯了吗?”
“我找到最亮的星星了。”他很罕见地笑了起来。
短暂的沉默后,整个屋子顿时炸开了锅。
“噢,听听这台词——咱们这群南极海狮里竟然混进了个浪漫主义者!”
“老天,这家伙要去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吗?”
有人翻箱倒柜,扒出一件还没来得及拆吊牌的昂贵冲锋衣,一把塞进他怀里:“别穿成这样去追姑娘!你现在看起来像刚被企鹅群赶出来的野人!”
有人挥舞着剃须刀,认真打量他:“你确定不处理一下?就你现在这形象,姑娘可能会报警。‘嘿,这里有个南极野人!’”
还有人拎起一把剪刀,在空中比划:“都让开!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要不要给你来个‘学术型’发型?爱因斯坦同款!”
“停、停、停——”
休息室角落,一个刚到站的女同事懒洋洋地靠在桌子上,上下打量了苏熠一眼,随手甩给他一根皮筋。
“他把头发扎起来,就已经比你们这群海狮好看多了。”
苏熠接过皮筋,有些笨拙地拢了拢额前的碎发,尝试扎了个简单的马尾。虽然动作生疏,但他还是努力弄得稍微整齐一点。
“这样可以吗?”
短暂的沉默后,整个屋子瞬间爆发出一阵起哄声。有人吹着口哨,有人拍桌子,还有人像海狮一样乱挥胳膊。
“噢,天哪!他像小鹿一样美丽!这群南极海狮里居然混进了一只迷人的小鹿!”
“快去吧,再磨蹭一会儿,人家可就回国了!”
邮轮在南设得兰群岛靠岸,今天的行程是登岛看企鹅。苏熠是搭乘一艘补给的小艇上船的。游客们立刻认出了这个天文学者。
有几个人凑过来打探他的消息,可苏熠只是礼貌地点头回应。在南极点待久了,他连中文都有点说不利索了。
他对外的说法是:“科考站的直升机调度不过来,只能搭游客邮轮回程。”事实上,他也是打算对叶星这么说的。他不擅长表达,总觉得某些冲动,放在嘴边就显得不够严谨。
他手里紧攥着那本翻得卷边的小说,目光在人群中来回穿梭,寻找着叶星的身影。
可是,叶星并不好找。
游客们陆陆续续地下船,兴奋地向企鹅群靠近。可她始终没有出现。
他站在甲板上,心里有些发紧。人都走得差不了,她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戴着那顶红色的毛线帽,慢吞吞地走出来,脚步还有点踉跄。
叶星看到他时显然愣了一下。苏熠有些不自在地挠了挠后脑勺,含糊地解释:“科考站的直升机调度不过来,我搭游客船回去。”
叶星只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德雷克海峡实在太颠了……希望你不会被折腾惨。”
他们一起下船去看企鹅。
苏熠见过不少次这种可爱的动物,知道气味实在不算友好,刚想提醒一下叶星,却又忍住了。他有些期待她的反应,一定会很有趣吧。
果然,刚靠近企鹅群,叶星就被浓烈的腥臭味熏得皱起眉,嫌弃得不行。可即便如此,她还是一边抱怨“怎么能这么臭”,一边又嘀咕着“好可爱”。刚说完又立刻捂住口鼻,整个人一副干呕的模样。
苏熠忍不住笑了。他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连笑容都有些僵硬了。
叶星戴着那顶红色毛线帽,摇摇晃晃地在冰雪中踱步,像一只刚学会走路的小企鹅,嘴里还不停叭叭地说着些什么。她蹲下身,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戳了戳什么东西,又突然站起来,兴奋地指着远处的企鹅群大声问:“它们是不是在吵架?”
苏熠的目光紧紧跟随着叶星,生怕一眨眼她就会像流星一样消失。他不记得上一次这样开心是什么时候了,也可能从来没有过吧。
叶星的脑回路总是跳脱得厉害,刚才还在嫌弃企鹅的气味,下一秒却突然问他:“如果外星文明来地球,他们会不会为了养企鹅,顺便改善一下这里的环境?”
苏熠一时没反应过来。就在他思索怎么解释星际生态学的时候,叶星又干呕了一下,眼角都憋红了。
他没有讲一堆星际生态假说,而是鬼使神差地说:“我觉得,如果是你向他们提需求的话,可能会吧。”
叶星的眼睛弯弯的,眉梢都染着光,特别好看。
从南极返回乌斯怀亚的一路上,她除了吃饭,几乎都躲在房间里。她晕船晕得厉害,可只要聊起她感兴趣的话题,她就会滔滔不绝。
苏熠乐得听她说。他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这么鲜活的人了。
她的问题五花八门,从天文、物理、宇宙学、神秘学一直延伸到哲学。有些推论不完全正确,可偏偏又无法轻易反驳,带着一点儿不合常理的浪漫和任性。
苏熠觉得她有趣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