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了。你呢?”
“要不要出去走走?”顾谨的目光从她身上掠过,又很快收回。声音听起来闷闷的,他没休息好的时候他总这样。
“外面太阳还挺大的。”叶星低着头,手指在膝盖上拂了又拂。
“最近怎么总是在大白天见到你,明明你很怕晒的。”顾谨笑了一下。
他仰着头,喉结微微滚动着。叶星不敢去看他。
“我其实很喜欢晒太阳,只是晒不动了。以前怕晒黑,现在怕晒出一身汗。”
顾谨握紧她的手,却没有看向她。他低垂着头,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你爸的消息……”他的声音很轻,“现在能听吗?”
叶星反手握住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吧。”
“他在医院走了,几天前的事情。我去处理了。”
叶星的心脏猛地沉了一下,却谈不上多伤心。他们已经二十年没有交集了。她的父母都有精神问题,而她的病,到底是遗传,还是童年创伤,抑或两者叠加,早分不清了。
她习惯把一切归咎于那个父亲,仿佛只要切断与他的联系,就能一并剪断痛苦。可并没有。
现在他终于从这个世界消失了,那些遍布她身体的裂缝,成了增生的疤痕,再也好不了。
“他是自己走的,对吗?”
“嗯。听说他最后三个月,几乎没开口。”
“我妈呢?”叶星迟疑了下,声音发紧,“她……去了吗?”
“我通知她了,她没去。”
“她一定是说,我才是跟他有关系的人,对吧?”
顾谨点了点头,反手紧了紧握着她的手。
“谢谢你。”她喃喃道。
“别谢我。其他该我做的事,我也没做好。”
“我不会这样的。我会好起来的。”这次是叶星握紧他的手,“你不要总是来看我,也去看看别人吧。”
顾谨喉结动了动,强撑着笑了一下:“别人?我上哪儿去找呢?”
“真的,不跟我回去吗?回医院。可以等你好了,再回到这儿……”他红了眼眶,声音有些颤抖。
叶星的嗓子也哽住了。这条路,他们已经走过一次了。
“没用的。”她艰难地吐出声音,“我们试过了,没用的,不是吗?”
两人都沉默了下来。门上的风铃被风吹起。很久很久,顾谨才背对着她说:“……我该走了。”
二十岁那年遇到顾谨,她以为那是上天的慰藉。她好害怕完美的恋人会离她而去,于是她削去自己的棱角,一寸寸地填补他的缺口。最终,两人都支离破碎。
事已至此,他们要各自安好,才不算辜负这场离散。毕竟他们曾经那么好,那么好。
遗憾当然是有的。如果能把所有的爱恨都交付给同一个人,带着完整的心一齐走到生命尽头,看死亡如何降临到彼此的身上,那该多美。就像梦里,顾谨载着她飞往落日尽头。
叶星在山坡上等落日。
她躺着,让太阳晒,让风吹,让昆虫爬过她的脚踝。她数着树上的叶子。她看见三点钟方向有一朵云,像一只蓝鲸打了个喷嚏。她向自己描述着一切,和世界一同走向日落。
天色渐蓝,脚步声从身后传来。苏熠走到她身旁坐下,将他的西装外套披在她身上,陪她躺下。
“你知道吗?以前农村有种说法,猫如果死了,就把它放到土地上,让它吸收一下地气,第二天就会活过来的。”
“了不起的生命力。星星也很了不起。”
叶星翻了个身,趴在草地上看他。苏熠将外套重新披到她身上,拂去她头发上的草屑,捋了捋她被风吹乱的发丝。
她把脸埋进他的颈窝,苏熠拉着她的手,摸了摸她的头,什么也没说。
“阳光、泥土,再加上一点烤面包,星星就亮了。”叶星在他怀里软软地说着。
他吻着她的脸颊,又吻上她云朵般柔润的唇。她不知道自己是在他怀里,还是在风里。他眼中有一朵粉色的云。她听不见风中的哭声,看不见远处的乌云。这是她最喜欢的蓝调时刻,但今天,她选择了他。
是苏熠将她背回小院的。叶星安安静静地趴在他的背上。
“你吃胖点好不好?”苏熠的声音有些哽咽。
“怎么了吗?”叶星圈着他的脖子,往他脸上蹭。
“你在我背上好轻好轻。你吃胖点,健健康康的。”
叶星笑了笑:“那我要是像一只企鹅,圆滚滚的,你还背得动我吗?”
苏熠也笑了:“那我就开辆老头乐来接你。”
“苏熠……”
“嗯?”
“我好像,只有在日落之后,才觉得安静点。脑子里没那么多声音。”
“嗯,我知道。”
“我白天就自己待着,好不好?我想自己晒太阳,吹风,不说话。”
“好。那你日落以后再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