召公奭起身走向贞人涅,“您自殷远道而来,作为殷君的使者,在丰镐受上公之礼遇。可如此以宾客的身份肆意议论丰镐的政务,实在是失礼,难道这也是殷君的意思?”
虽然众人面上未显,心中也都和丽季一样困惑。
殷君特意在此时派遣贞人前来,就是为了牵扯这些莫名其妙的事吗?
贞人涅看着白岄,“巫箴也不明白我的意思吗?”
白岄离席上前,直截了当地问道:“真是殷之君派遣您来的吗?其实您的提议,于殷君很不利。”
贞人涅笑了笑,点头赞赏,“巫箴确实聪慧。往昔夏后氏时,有穷氏作乱,太康失国,后来天乙王代夏而立,小王太丁早卒,亦曾有时局动荡,幸赖伊尹扶持。如今周人获得天命未久,周王猝然崩逝,恐怕会令天下人疑虑重重。”
更何况在殷都与丰镐都流传着许多流言,让人们心生疑惑——天命真的还在西土吗?或是说,天命真的青睐周人吗,还是他们曾用什么不可告人的手段篡夺了天命呢?
白岄道:“丰镐的事务,还轮不到您插手。”
“巫箴还真是见外啊。”贞人涅环顾众人,慢悠悠地道,“听闻太师曾在殷都居住多年,司寇苏公乃是先王王妇的兄长,辛甲大夫更是旁系先王之后,小史与巫箴则是殷都先后两任大巫之子,各位在丰镐不都是外人吗?”
辛甲冷笑,“原来贞人千里迢迢赶来,就是为了挑拨离间?”
贞人涅摇头,“自然不是。我是接到了神明与先王的指示,特意前来此处为你们排忧解难。”
排忧解难吗?众人满怀狐疑地看着贞人涅。
这两年来,不少来自殷都的贵族迁至周原,在朝中承担要务,周人逐渐接纳了他们作为丰镐的一员。
可开口闭口都是神明的巫祝和贞人,神秘古怪,心思莫测,实在让人无法亲近,更无法相信。
即便是已被周人接受的白岄,平日也只在太史寮处理公务,与百官很是疏远。
贞人涅并不理会众人猜忌的目光,笑着看向白岄,“巫箴应当知道我在说什么吧?”
神木即将枯死,他在寻找一枝可供群鸟依傍的新芽。
箕子已带着亲信离开殷都,微子启安于现状,也不想多事,殷君气势有余、手段不足,而且正企图培植自己的势力,不愿接受他的提议。
商人仍一心仰慕着神明,如今殷都的巫祝失势,人们自然而然汇聚在贞人身旁,企图通过灼烧甲骨再度得到神明的青睐。
面前的女巫自恃于神明,身负呼风唤雨的神迹,深得民众的依赖与信服,若能拉拢过来作为幕前的傀儡,或许能重振往日的辉煌——偏偏又是个女子。
既然如此,就只能试着培育一株新苗了。
曾经夏人喜爱吐丝结茧的桑蚕,东方的扶桑神木上结满了洁白的丝茧,被日光一映,莹白发亮,仿佛一个个落在人间的小小太阳。
后来膜拜鸟儿的商人取代了他们,于是神木上栖息着代表太阳的神鸟,天空中游弋着吞云布雨的夔龙。
如今周人夺取了这个天下,他们又希望这株神木,为他们做出怎样的改变呢?
什么改变都可以,巫祝们可以将这株神木,修剪成任何人主喜欢的模样,并且让世人认为祂从始至终都是这个模样。
夏人也好,商人也罢,如今换成周人也无所谓,一旦他们折下了神木上的金枝,就再也无法拒绝来自神明的诱惑。
巫祝代表神明参与人间的事务,只要人们还祈求神明的帮助,巫祝就永远不会失势。
他想,在这一点上,从始至终身为巫族的白岄,没有理由不与他保持一致。
白岄点头,“想必您也曾听闻,王上打算营造‘度邑’?”
其实武王已接受了神明抛至人间的金枝,只是未及将它种下。
毕侯听得满头雾水,不知他们在打什么哑谜,凑到司工身旁低声问道:“司工,你听得懂吗?那个贞人是什么意思,巫箴她到底明白了什么?”
司工摇头,“巫祝们果然很难懂。”
贞人涅道:“那是个很不错的主意,若有顽民不听教化,确该将他们送往先王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