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年多来,她留在殷都,一步步走到神权的顶峰,在神事上,她比以往任何一任大巫都强势。
回到丰镐之后,她又忙于政务,有时一个旬日也不返回族中一次。
族中的孩子们渐渐长大了,起初还闹着要见“岄姐姐”,后来也都明白了她有要务在身,不该去扰她。
如今她回到族中,孩子们也不再敢亲近她。
“阿岄,前些日子贞人派人来与族长商议……”白葑停顿了片刻,不知该怎么措辞,“你的……婚事。”
在殷都,谁不知道主祭是不外嫁的呢?这样贸然前来询问,真是失礼。
何况,当她跃下摘星台的那一刻,或许就已不属于这人间了吧?
白岄问道:“叔父怎么说?”
“族长说他会站在你那一边,阿岄自己决定就好了。”白葑无奈地笑了,摇头道,“要是阿屺还在,不知会有多生气。”
白岄回忆道:“是啊,我还没有当主祭的时候,也曾有其他族邑前来向父亲询问亲事,父亲拒绝了。之后做了主祭,还有人不死心,都被兄长赶走了,渐渐地也就没人提起了。”
“阿屺是不放心你。”白葑叹息,白岄对人不感兴趣,对人的感情更不感兴趣,留在族中才是最好的。
或许她确实是天生的女巫,她生来就该嫁给神明。
“其实之前在殷都,贞人也曾提起此事。”白岄平淡地道,“我已拒绝了。”
白葑皱眉,“什么时候的事?你都不曾与我们商议过,还真是与你父亲一般,独断专行。”
“……葑这样说,倒显得是我言行有失。”白岄望着夜空上闪烁的星星,“族人们有怨言了吗?”
“不,我们只是觉得你太辛苦了。”白葑侧身打量着她,“离开殷都之后,你变得与从前不同了。阿岄在独自背负着什么东西吗?”
白岄只是静静地望着悬在中天的参宿三星,面色没有一点扰动。
“这是不能说的。”白岄收回了目光,看向白岘,他正耐心地指导着孩子们辨认天上的星星,“应当到此为止了,我不想将它留给阿岘。”
那个秘密,在茫茫两百余年间,不付刀笔,不诉于口,这样孤寂地流传着,期待着后人终有一日能达成它。
她会去达成的。
为了栖息在神木上的鸟儿们,能够飞向更遥远的天空。
夏历新岁在木铎的“当当”声中到来。
这一日,司寇向各诸侯国、王畿采邑以及臣民颁布新的法令。
由毕侯和司寇几经修改的法令终于悬挂在了王宫的大门上,卿事寮的属官与民众们正迎着朝阳驻足观看。
太史寮的属官们一早来到了郊外的藉田,管理藉田的甸师已在道旁等候。
藉田名义上为王所有,由王亲自耕种,实际由甸师召集胥徒与农人耕种,其上的所有产出都用以供奉神明。
时值季冬,田野上残留焚烧过后的草木灰烬,白茅已从冻结的土壤下冒出了嫩红色的芽尖,香蒿还埋在地面之下沉睡,等待着东风吹来,唤醒新绿。
更远的地方是用于放牧的大片草地,今日晴朗无风,牧人正点火焚烧经冬的陈草。
为了消弭神明降罪的流言,将在藉田之上举行告祭。
由太祝撰写祝文,甸师引咎自责,将神明的降罪归于对藉田所产出祭品的不满,而不是对周人所取得的天命有什么质疑。
这样一来,流言会渐渐平息,继位的新王也可以免于灾祸。
丽季俯身查看土壤,问道:“阿岄,之后要去做什么?”
白岄看着甸师亲自向神明告祭,倒也十分新鲜,“今日还要与太卜去挑选蓍草、查看龟甲,内史要一起去吗?”
丽季抓了一把泥土在掌心碾开细看,“好不容易把诰令写完了,我得尽快拟定农时,交给毕侯,否则他定会缠着我不放,又要好几日不得安生……”
“毕侯刚接手这些事,唯恐出错,十分勤勉。”召公奭笑道,“内史才出任的时候,比毕侯更仔细呢,作册们写的文书,你都要一一验看,已忘了吗?”
丽季覆手,碾碎的泥土从他手中撒落下去,重新回到地面,“那不一样嘛,我是为王上发布诰令,不能出一点错。”
召公奭摇头,“但耕种也是很重要的事,或许比王上的命令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