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时间还早,想找间咖啡馆坐会儿歇歇凉,抬眼便发现一间奇怪的商铺——
分明是一个门面,挂的也是一块招牌,内里却壁垒分明隔成两边,左边陈列着西式糕点、面包蛋糕一应俱全;右边画风一转,摆的全是中式老派糖果,花生酥、彩果糖应有尽有。
许是这家店画风清奇,许是想起昨晚余有乐在饭桌上讲给她听的往事,林晓柒如今虽已不爱甜食,还是提步走进了店里。
这一进,她就遇到了转机。
当时她正在老派糖果区溜达,好奇当年能把余有乐牙齿硌掉的糖,到底长什么样子。
四下打量时,林晓柒发现一面照片墙。
墙上贴着上百张照片,看起来似乎都是来此光顾过的客人留下的影像。
每张照片上的人都拎着一两袋糖果点心,笑容欢喜。
林晓柒顺着照片上标注的时间逐一往前看,不知不觉失落的心情亦放松下来,眼中慢慢染上笑意。
相片时间来到2008年4月之前,背景蓦然变得不同,朴素陈旧的年代感扑面而来。
“看来这家店铺搬迁过。”她如是想着,心中忽地一动,视线跳跃着往前追寻,最终停在一张略微泛黄的相片上。
2000年11月26日15时29分。
三个小孩面向镜头而站——
中间的女孩个头最矮,头扎双马尾,隐约可见别着一对星星发夹,笑容狡黠得意;
右侧的女孩个子稍高,长发编作辫子搭在一侧胸前,略微侧低着头,轻轻浅笑;
左侧站着的男孩身量最长,笑得见牙不见眼,左手提一小袋糖果,右手悬在中间女孩的头顶比个“V”字,甚为得意的模样。
林晓柒定定地凝视这张照片,心跳渐渐加快。
这张照片……她曾见过,就在不久前,从骆冰清那里。
轻缓的脚步声徐徐走近。
林晓柒深吸一口气平复心跳,轻轻眨掉眼中弥漫的雾气,转头瞧向来人。
“小姑娘可以看看我们的西点,品种繁多,口味更佳哦。”看清林晓柒样貌,正准备极力游说的老板娘顿了顿,脱口问道,
“诶,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姐姐认识我?”林晓柒笑睇着对方,声音自动变得又甜又软,像要化开一般,“你这么漂亮,如果见过,我肯定不会忘的。”
“哎哟这小嘴甜的。得叫阿姨才对,我都一把年纪啦。”老板娘掩唇笑起来,想了想还是问道,“小妹啊,你不会正好姓qin吧?”
林晓柒心中已有猜测,遂郑重点头道:“是,我姓秦。”
“太像了,简直跟小时候一模一样。”老板娘端详她片刻,又抬头看看墙上的照片,啧啧感叹两声,蓦地回头扬声喊道,“老杜快来看看,这不是qin家那丫头吗?”
“什么qin家?”老板在围裙上擦着手走出来,见到林晓柒也是一怔,不可置信地说,“不是,不是说qin家一家人都死了吗?”
话说出口,他也知道不妥,立时拍了拍自己嘴巴,一迭声道歉。
是的,此店正是林晓柒当年“讹”到糖果吃的那家店。
不过,后来“五街十巷”计划正式开启之前,店面被房东收回,他们只得迁出糖果巷,将店铺搬到这里。
听他们问起当年那场事故,林晓柒神色黯然。
那时她一路奔逃,最后体力耗尽晕倒在乡间,被回乡上坟的林家人救起。
她是活下来了,却不知爸爸妈妈身在何处。
听闻她连自己原本的名字都不记得,老板娘满脸心疼,抬手帮她顺了顺垂下的额发,柔声道:“我知道你的名字。”
当年得知女儿“讹”人糖果吃,qin爸爸特地找到糖果铺付了钱,拿回了放在店里那份字据。
那时,她亲眼看着这位父亲,一笔一划在小丫头的拼音签名下,补上了汉字。
因为这个姓并不多见,她记得犹为清楚。
老板娘拿出手机,点进便签,将名字打上屏幕,递给她看——覃霜。
林晓柒伸手,轻轻抚上手机屏幕。
“覃霜。”
原来是“覃霜”。
原来是“覃霜”。
不是“秦双”。
走出糕点铺,林晓柒被阳光刺得晃了晃神,兜里的手机铃声响了停,停了又响。
待她回神去看时,已有三个来自余有乐的未接来电。
林晓柒的指尖悬在屏幕上还未点击回拨,就见接连两条微信消息跳了出来。
她拇指微动,打开消息。
上面有两条是十五分钟前发来的。
有乐哥:小双啊,你姓覃,是覃不是秦
有乐哥:确认是覃,我妈联系到几个老邻居,这回你放心
林晓柒目光微顿,接着看向刚刚发来的两条内容。
有乐哥:糖果巷常住人口登记表2003上.xls
有乐哥:这是咱们糖果巷03年上半年的住户资料,里面有你和叔叔阿姨的名字,你先看着,更详细的咱们再想办法
“咚咚,咚咚。”胸腔里的心脏加速博动,林晓柒微微张嘴做了两下深呼吸,这才稳住轻颤的指尖点开表格。
视线在表格上迅速扫描,很快定格在某一处。
——6栋6楼1号。
——姓名:覃闻之 身份证号:*** 联系方式:***
——姓名:林若璃身份证号:*** 联系方式:***
——姓名:覃霜 身份证号:*** 联系方式:***
灼灼烈日下,少女垂首凝视手机屏幕,目光一遍一遍描摹那三个本该铭刻于心的名字。
天地仿佛在这一刻陷于虚无,浩淼宇宙仅余这一方小小空间。
耳边只有自己纷乱的呼吸与心跳。
许多情绪涌上来,又潮水般退去,再以更加狂躁之势席卷而至。
“覃闻之。”
“林若璃。”
“覃霜。”她双目发胀,目光依依不舍地从上面两个名字挪开,缓缓下移。
“覃霜。”盯着那两个字反复呢喃,林晓柒蓦觉眼前白光一闪,脑中刺痛,一道稚嫩的嗓音破开时空罅隙,从记忆深处传来。
“爸爸,这个字好难写呀,可不可以给霜霜换个好写的名字?”
“不可以,”父亲的声音沉稳温和,极尽耐心地哄着她,“霜霜出生在霜降日,所以妈妈特意给你取的这个名字。实在不会写,就先用拼音代替吧。咱们慢慢学,不着急。”
“好耶!拼音我会,qin- shuang,我还能区分前后鼻音呢,是不是很厉害?”
“是,我家霜霜呐,最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