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装病,是躲裘鸿山。”说话间他已兀自穿靴。
先前内殿里的人都被挥退了,如今只剩他二人,虞妆暖看他离榻要去穿衣,先他一步拿下衣桁上的常服,侍奉他穿衣时问道:“陛下为何要躲他?”
亓官霂焱的语气轻描淡写,“还记得在茶楼的事么?裘鸿山应该是知道了昨日在茶楼的人是朕,早朝之前就来觐见,朕不想见他,干脆装病罢朝了。”
虞妆暖隐隐觉得此事透露着不寻常,哪有臣子得罪皇帝,皇帝便赌气装病不上朝的……再说君臣二人早晚要见,躲又能躲多久?
穿戴好后,他拍拍虞妆暖手背,“有没有吃的,朕饿了。”
这讨食的模样像个撒娇的小孩子,虞妆暖被逗乐了,抛下心中疑窦前去让陈安传膳。
尚食局的人端着一盘盘精致菜肴鱼贯而入。
未几,虞妆暖端碗持箸大快朵颐起来,她没用早膳,一觉又睡过了晌午,早就饿了,反观亓官霂焱却愁眉苦脸,看着她一脸怨念。
虞妆暖假意关心,实则心里乐开了花,“陛下怎么不吃啊?”
亓官霂焱看着自己面前不能更寡淡的汤汤水水,再看虞妆暖面前的各味羞珍,活像个怨妇,“暖暖,你于心何忍……”
相处这些时日,虞妆暖大概摸准了他的脾性,知晓日常小事他并不会轻易动怒,一想到他装病骗的自己白担心一场,还不愿告知自己背后实情,她就生出了捉弄的心思,故意在他面前只摆些清淡吃食,美其名曰做戏要做全套。
心里暗爽,她面上可不敢表现出来,还要故作一副牵肠挂肚的模样:“陛下得了风寒之症,饮食要清淡些,这些油腥之物,还是臣妾代陛下来享用吧。”
亓官霂焱急辩:“朕不是说了,朕是……”
她抢白:“臣妾知道陛下是在装病,可装也要装出个样子来嘛,万一被人发现陛下的病是装的,有损陛下龙威不是嘛。”
她先声夺人,倒叫他说不出反驳的话来,想不到他向来精于谋算,还能有一日栽在女人手里。
听着对面的叹气声,虞妆暖乐不可支,正当她以为自己诡计得逞,得意地喝着手中的莲藕鸭汤时,手腕却被握住了。
然后她眼看着自己手中汤匙转了个方向,那一匙鲜美鸭汤,被送进了桌子对面那男人的嘴里,男人咽下后咂咂嘴,似乎不过瘾,从对面绕到她这一边来,与她比肩而坐。
虞妆暖嘀咕:“无赖……”
男人如狐狸般警觉,抬头眯了眯眼,“嗯?”
虞妆暖这种时候脑子转得最快,忙大献殷勤,为他布菜,“陛下要不要尝尝这红虬脯,劲道甘爽。”
亓官霂焱又生了逗她的心思,刚要开口,就见陈安进来了。
他应该也知道自己进来的不是时候,离得远远的,伏地而跪,“陛下,静妃娘娘求见。”
亓官霂焱辍箸,片刻内纹丝不动,不知在想什么。
“你没告诉她朕染了风寒,除却前朝急报,谁也不见么?”
陈安身子伏得更低,硬着头皮回:“奴婢说了,可是静妃娘娘执意不肯走,还说陛下什么时候见她,她就等到什么时候。”
闻言,亓官霂焱面带薄怒,“哼,他们父女两个通气倒是快。”
虞妆暖渐渐明白,这是裘鸿山见不到天颜,便让自家女儿来请罪,但看亓官霂焱的反应,似乎适得其反,他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静妃此言无异于要挟。
裘鸿山能如此迅速得知茶楼里的事不奇怪,但亓官霂焱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虞妆暖却着实弄不明白,他若想治裘筠楠的罪,直接下旨就是,何必这么躲着裘家父女,若无心问罪,更没理由避而不见,此事怎么看都透着蹊跷……
虽心中存疑,虞妆暖却不敢刨根问底,就如那晚在揽月阁的事一样,谁知是不是天子禁忌。
陈安仍跪地等待答复,头埋的只能让人看见他发上的银质冠簪。
亓官霂焱终于开了金口:“让她等吧,爱等到什么时候等到什么时候。”这话仿佛是在和静妃赌气,拼的是双方耐力。
看着二人角力较劲,虞妆暖则像个局外人般冷眼旁观,被此番一搅和,也无了用膳的兴致。
她拿绢帕掖掖嘴角,想着自己该何时告退,既然生病是假,想来她也不用在此侍疾了。
陈安退去,她眼见身边的人低头把那块红虬脯吃完,正要告退,就听他先开口。
“等会吃完,你陪朕批奏章吧?若是累了,在龙兴殿的榻上先歇下也行。”
这是要她继续配合他演戏了,虞妆暖自然不能推拒,低头称“喏。”
虽对外称病,但亓官霂焱庶务不辍,用膳后即刻批阅送上来的公文,紧急的,批注后发回,不那么急的,批完先搁置着,免得让人怀疑他病中还精力充沛。
天子亲躬庶政,案牍劳形,虞妆暖自然不敢真的去榻上歇息,只得自请为他研磨,他欣然应允。
虞妆暖看他时而皱眉,时而展颜,时而生怒,时而瞿然,不由好奇那奏章里到底写了什么,忍不住微微探头。而他批阅时极其专注,仿佛忘记了她的存在,以至于她都不好意思开口说自己手腕酸了。
直到落日余晖照进来,殿里光线不足,陈安进来添灯,他才仿佛想起她这么个人来,重新抬起头来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