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化泥浆下,埋着一颗奇怪的东西。
它的面积大概有半个足球场那么大,纵横交错的复杂半透明软膜撑起了一个很宽敞的空间,有鲜红的血液在那半透的血管中涌动,随着某种心跳一样节奏起伏。
这个诡异的空间里,有呼吸声格外明显。
许舟星醒过来的时候,警惕地寻找着那个发出声响的活物,过了一会儿,他意识到是自己在呼吸。
这里太安静了。
他抬起手,发现右手不能称之为手,那是一只长到可怕的爪,爪背上生者弯钩般的骨刺,皮肤像是枯萎了一样变成焦黑色紧紧地贴着骨骼。黑色的皮肤一直蔓延到胸腔,胸骨都直接暴露在外,似乎也被烧焦了。
但是左手,却意外地还算完好,勉强能看出人手的样子,他于是赶紧抬起手摸索胸前的挂坠盒。
挂坠盒已经破了,里面的全家福不知所踪。
许舟星着急地想要坐起来寻找那张全家福,一动弹才发现自己身上还有无数黏糊糊的组织和周围的黏膜连接在一起,而他的腿······
许舟星低下头,发现自己从腰部以下,彻底变成了奇怪的东西。
原本应该是胯骨的位子,向两侧生长出很厚实的、朝外张开的圆润瓣膜,像两片过大的、肥厚的贝肉,大剌剌地支棱着,随着他的呼吸像鱼鳍一样缓缓扇动。
他的腿不见了,变成像蛇或者虫子一样的粗长尾巴,覆盖着光亮的甲,甩动起来时摩擦出令人牙酸的可怕声响。
许舟星茫然地甩了甩尾巴,感觉自己像什么大虫子。
而他双腿之间,原本长生/殖/器的地方,变成了一道竖缝——
那处的外骨骼甲片被烧碎了一点,露着里面的缝,两侧有厚实的挤压在一起的层叠组织,像是贝类层叠的裙边。
许舟星不知道那是什么,用力地扒开看了看,发现里面有个洞,洞内是柔软的黏膜。
而洞口上方有一节嘟起的尖芽,他用那只还是人类的手揪住尖芽,从里面扯出了一条长长的触手样的东西。
什么玩意儿?许舟星晃了晃自己新长的小触手,搞不懂它是干什么用的,只好又把它缩了回去,合上了竖缝。
许舟星又伸手去撕周身那些黏糊糊的生物组织,这才发现原来自己背后也长出了东西。
从脊骨正中央,长出八条蜘蛛一样的长长节肢,覆着外骨骼,他试着动了动,发现这些节肢很灵活,可以当刀刃用,甚至可以像翅膀一样挥舞。
许舟星到处摸索了一番,没有找到自己的全家福。
看来那玩意儿已经损毁在了先前的爆炸中。
许舟星捧着挂坠盒,垂头丧气地坐在那由黏膜撑起的“茧”里。
过了一会儿,他把挂坠盒提起来,翻来覆去地仔细看了看,忽然意识到是哪里不对劲了。
挂坠盒的金属向外翻卷,就像是有什么东西从里面突然破出。
许舟星仔细回忆了片刻,猛地打了个寒噤。
他想起来了,在爆炸即将降临的那一刻,他忽然听到了某种“求生”的呼唤。
他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叫,但肯定不是人类。
不等他反应,胸口就突然传来剧痛,挂坠盒里的某样东西钻进了他的胸膛,想要用他当作孵化的温床。
然后许舟星就失去了意识。
但是现在看起来,很显然,那个东西孵化失败了。
是系外的某种生物吗?许舟星仔细想了一会儿,觉得是有这个可能的。
许晏很可能把某个伪装得很好看的“卵”当作宝石带了回来,但“卵”一直没有孵化,或许是因为条件不合适。
但到了炸弹落下来的那一瞬,“卵”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想要赌一把。
无论事实到底如何,那个东西应该是赌输了。
可能是因为许舟星身上本来就已经有超过30%的寄生程度,并不适合再当作孵化温床。
那两种奇怪的系外生物就这样在他体内自相残杀,最终反而给最虚弱的他留了一命。
许舟星忽然很想哭,如果当时许晏上战场的时候带着这个挂坠盒,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他甚至能想象许晏为什么不贴身带着、而要将这个东西放在宿舍:
因为那里面有林晚风的相片。
林晚风应该在安全的地方,无论是他的人、还是他的相片。
许晏牺牲后,这个东西就像所有无人认领的遗物一样,被扫进了仓库封存。
许舟星捂着脸呜咽起来。
他其实从小就有些恨许晏,许晏总是不在家,又那样早地抛下了他和林晚风。
但是却没想到,多年以后,是许晏的遗物阴差阳错地为他撑起了一片安全的“茧”。
或许爱真的可以跨越时空。
在每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无私地眷顾相信它的人。
许舟星哭了很久,哭累了之后,心中忽然萌发了强烈的求生欲。
他要从这个地下的茧里出去。
他还是人类的时候,是许晏和林晚风的爱让他诞生。
而如今,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但他知道,自己依然诞生在许晏和林晚风的爱中。
是他们的爱,穿过漫长和时光、越过宽广的太阳系,给了他又一次生命。
他得好好地活下去。
许舟星缓了缓神,开始尝试用他的爪子和尾巴破开上方的固化泥浆。
很幸运,他的力量足以敲碎那些坚硬无比的东西。